【廣播】愛與慾的蒼涼…〈天浴〉

愛與慾的蒼涼…〈天浴〉
粟子

陳沖執導的第一部電影〈天浴〉（1998），在三十五屆金馬獎創下歷年罕見的「大滿貫」佳績，不僅包辦最佳劇情片、導演、改編劇本，兩位初挑大樑的男女主角洛桑群培和李小璐，也由此登上影帝影后。〈天浴〉獲得「全面性」肯定，儼然是觀眾眼中「最陌生的黑馬」，影評坦言此片中規中矩，但究竟有無「溢美」，倒是見仁見智。實際上，自金馬獎評選以來，每每揭曉得獎名單，總得經歷一番「批評指教」。類似爭議至三十屆後越見加劇，評審團曾試過「公開選舉過程」、「堅持祕密審查」、「先討論尋求共識」、「直接以投票結果為主」等各種改革方式，無奈順姑意、違嫂意，雖然輸贏兩方都不好開口，單是輿論質疑就很難擺平……
〈天浴〉和前兩屆大放異彩的〈陽光燦爛的日子〉（1996，姜文執導）同是演員轉行當導演首作，都是以文革為背景，透過十幾歲的青少年，揭露時代的荒謬與無奈。坦白說，這類具強烈真實性的傷痕題材，對在仍感芥蒂的中國大陸能上映已屬幸運，如：〈天浴〉就因政治問題和情色鏡頭被禁；反觀在台灣，情勢大不相同，寫實又戲劇性的悲情、多層次的心理轉折、開闊唯美的神州景致……票房成績或許略遜香港商業片，競爭獎項的能力卻是港台兩地望塵莫及。


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節目於2010年3月11日播出〈電影筆記：回顧第35屆金馬獎及最佳影片「天浴」〉專輯，節目音檔將保留45天，歡迎各位朋友透過網路收聽。

收聽網址：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點選03/11
節目摘要：第35屆金馬獎、電影〈天浴〉
播放歌曲：獲該屆最佳電影歌曲的〈天浴〉主題曲「慾水」（齊豫演唱、詞曲：小蟲）

本文同時刊登於「戀上老電影…粟子的文字與蒐藏」新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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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試身手
歷盡辛苦完成〈天浴〉，陳沖滿足地帶著電影前往柏林影展，作為參賽片的導演，「中國的伊麗莎白泰勒」的美名似乎更引起矚目。陳沖爽朗解答記者對〈天浴〉的問題，除「踢爆」片中草原特別耀眼的星星是後製加上去，也強調電影的感情與浪漫基調是她的刻意安排。拍攝〈天浴〉期間，陳沖歷經第一次執導演筒、第一次改編劇本（和原著嚴歌苓），跋涉到海拔四千公尺的川藏高原取景，與丈夫分離五個月，壓力超乎想像。歸咎「自尋煩惱」苦楚，陳沖承認是「固執性格」使然，只是若非如此，她又怎能享受連獲大獎的愉悅？！
〈天浴〉最初名為〈草原的呢喃〉，後來一度改為〈低泣的草原〉。敘述和父母一同住在成都的女知青文秀（李小璐飾）在文革末期被下放邊疆，派去和一位藏族牧民老金（洛桑群培飾）學騎馬。老金對文秀從好奇到愛慕，卻礙於因身體缺陷而壓抑情感。文秀一心想回成都，開始和自稱有辦法的男人發生關係，失去貞操的她被眾人鄙視，在絕望中請老金對自己叩下扳機……
回顧最初對〈天浴〉的報導，大多還是以陳沖個人為主，文中輕描淡寫列上劇情簡介，再附註原著為美籍華裔作家嚴歌苓、攝影為呂樂（作品如：〈活著〉（1994）、〈搖啊搖，搖到外婆橋〉（1995）等），感覺上「遼闊的高原景色」似比故事本身還有可看性。不過，隨著〈天浴〉獲金馬獎十一項提名（與〈玻璃之城〉並列首位），對電影的重視度也由之升溫。陳沖的表現被評為「可圈可點」，攝影亦幫了大忙，藏族演員洛桑群培則是「自然見真章」，至於角色由純真到絕望的李小璐，更展現超齡的洗鍊演技。整體而言，〈天浴〉將時代悲劇透過壓抑的情感描述，簡單流暢、淒美蒼涼。


入圍驚喜
〈天浴〉報名十二項，僅「美術設計」一項落馬，其餘通通上榜，自覺「像一個大家長」的陳沖對此高興非常，認為是團隊合作的最佳回報。據報導，部分評審很欣賞片中細膩的對手戲，配襯高原天寬地闊的草原，大山大水凸顯人在天地間的渺小，與終究逃不過命運捉弄得無奈，因此一口氣獲得多項大獎提名。由於第三十五屆金馬獎與第四十三屆亞太影展合併辦理，影星邀請也格外慎重，以〈天浴〉大放異彩的陳沖，亦被安排為「最佳導演」的頒獎人。個別項目方面，陳沖的導演功力尤其受到讚賞，指她「運用多年當演員的經驗和潛在的導演素質」，成功拍出「充滿詩一般畫面」、「極其動人、令人幾乎窒息的美麗寓言，一幅深遠遼闊的政治畫卷」。陳沖自己則滿意於兩位主角李小璐、洛桑群培的精湛演出，以及小蟲譜曲、齊豫演唱，猶如「天堂般純潔」的電影主題曲「慾水」。
相較〈天浴〉、〈玻璃之城〉賽場得意，聲言退出「最佳導演」項目的〈洞〉導演蔡明亮，成為另一種焦點，作為該片唯一入圍的楊貴媚受訪時緩頰：「我相信他做下這個決定，自己一定很難過。」此外，評審團也非人人贊同，主席徐天榮不諱言「本屆影片水準差異極大」，某評審指：「有一部片明明就是票數很低！」導演何平則對〈洞〉僅「最佳女主角」提名不覺意外：「光看評審組合就知道！」而退出評審團的作家平路雖不便發表意見，但得知紀錄片〈阿媽的祕密—台籍慰安婦的祕密〉獲入圍仍表示欣慰。


少女影后
李小璐的母親是美籍華人演員張偉欣，小時隨母定居舊金山，三歲即參與「八一電影製片廠」的電影〈小島〉（1984），之後陸續在幾部片中擔任兒童角色。陳沖籌拍〈天浴〉期間，經朋友介紹與李小璐見面，她試鏡時從容自在的態度與脫俗清純的氣質，即認定非她莫屬。儘管拍攝時只有十五歲，嚴歌苓也擔心她太小（原著中的女主角設定為二十左右），但李小璐對角色由天真爛漫到世故墮落的掌握十分精準，證明陳沖用人得當。巧合的是，年輕時曾以〈小花〉（1979）紅遍中國並獲「百花獎」最佳女演員榮銜的陳沖，見李小璐（獲獎時年十七）以〈天浴〉獲得金馬影后，樂得感嘆「人生奇妙」！
榮譽加身，李小璐很感謝陳沖的指點，為的倒不是裸體或激情場面，而是片中女主角以死為解脫的安排，以她的年齡很難體悟，多虧導演提示，才得以揣摩出那份毅然棄世的絕望。票選過程中，李小璐在第一輪即獲得十二票（共十五位）的過半支持，表現受肯定外，也因評審對故事簡單、又有悲劇性的〈天浴〉偏愛而加分。同屆競爭的楊貴媚〈洞〉和劉若英〈徵婚啟事〉、吳君如〈洪興十三妹〉皆屬實力強勁，唯三人皆有「前作」包袱，且受制於電影類型，不若白紙一張的李小璐討好。
李小璐創下最年輕紀錄的同時，和她對戲的男主角洛桑群培也成為金馬史上首位藏族影帝。礙於攝製「央視」連續劇「西藏風雲」的工作，洛桑群培隔日早晨才輾轉自西藏華僑委員會聽聞喜訊，對於評審稱他「對白少、內心戲卻極富感情」、「幾乎沒有演的痕跡」，洛桑群培謙虛答：「可能自己是西藏人，本身就會牧馬騎術，佔了外在的便宜。」談到陳沖，身兼〈天浴〉西藏部分總執行製作的洛桑覺得她很尊重人，特別對西藏的習俗和表達方式，都能接受他的建議，唯為符合片中粗獷的形像，被導演要求曬得更黑些。丈夫贏得對岸大獎，沒有錦上添花或無謂客套，洛桑群培的妻子很老實地說出願望：「得獎之後，希望他能好好照顧家庭和孩子！」


從缺爭議
第三十五屆金馬獎採取「多數優勝」制，評審過程「表決多、討論少」，只要票數半數、獎項立即決定。全場典禮中，除男主角獎「小破眼鏡」（媒體事前看好黃秋生），其餘都還說得過去……正當大家為評審們鬆口氣時，「最佳動畫片」竟是「從缺」二字，帶給全場最吃驚的爆點！
這個項目僅有王小棣的〈魔法阿媽〉與林浩博的〈末日世界〉入圍，前者是一部九十分鐘的劇情片；後者則為十三分鐘的動畫短片，導演為在學學生。〈魔法阿媽〉雖不比好萊塢動畫，但用心值得鼓勵，媒體因此普遍認為王小棣獎座在握，沒想到竟以「錯愕」收場。還原投票當時，〈魔法阿媽〉連續三次都在五、六票之間無法過半，最後就以「時間不足」通過從缺。令人費解的是，反對〈魔法阿媽〉獲獎評審所持的意見與影片本身無關，而是「阿媽是乩童，給獎恐有鼓勵迷信之嫌」！
評審團因此決定遭致嚴重批評，甚至連金馬高層都不以為然。本想藉由公布錄影帶弭平怨氣，反倒引來「部分言論匪夷所思」的惡劣印象，諸如：「舒淇沒能以〈玻璃之城〉入圍女主角，應該給她女配角以茲鼓勵。」；「舒淇參展片子太多，幾乎無法分辨她在哪片才是好好演。」；「洛桑群培簡直是擺在那裡不動。」……一類稱不上「專業」的評述。至討論〈魔法阿媽〉時更令人咋舌，第一輪投票結束，主席首先發言：「反正動畫片好幾年都從缺，今年要不要也從缺？」一位評審認為動畫片要給十二歲以下的小朋友看，〈魔法阿媽〉有乩童、鬼怪等情節，對兒童有負面效果。「動畫為何一定只給小朋友？」聽到質疑，另一位評審接口：「給大人看也不能有迷信的負面影響！」其他評審提出〈魔法阿媽〉獲得新聞局一千萬輔導金資助，又招致「不能一錯再錯」的反駁。儘管也有「應該看整體藝術上努力成績」的聲音，但最終還是不敵「阿媽＝乩童＝迷信＝不鼓勵」的「保守」論點。
對比金馬獎，同時舉辦的亞太影展由於「評審團陣容整齊」，使得獎名單受到肯定。影評聞天祥沈重分析，過去總以聯誼、外交角色蓋過藝術競爭的亞太影展，此屆都能展現一個觀點清楚且立意甚佳的結果，而金馬獎仍在評審「倒退的的電影觀及固執的厚愛下」，讓〈天浴〉不太意外地得到所有殊榮，實在顯得整個機制早已積弊難返。


「天浴，基本上還是一部愛情故事……被放逐在邊遠地帶的男女，他們並不相愛，卻相濡以沫，女的為自由受苦，男的卻為愛受苦，基本上他們被大環境折磨，是最感動人心的地方。」導演陳沖將心目中的〈天浴〉娓娓道來，與其說是控訴政治運動的慘烈，倒更像是利用時代特殊性的殉愛。諷刺的是，少女用來換取回家的唯一籌碼…身體，對失去性能力的牧馬人毫無作用，但當所有男人得到少女後，都毫不留情的離開時，只有被愛纏繞的牧馬人對她不離不棄，這股莫名牽引的愛情魔力，或許正全片最動人的地方。

參考資料：
1.游惠貞，「1998年柏林影展 影展雜記（八）陳沖「天浴」浪漫 有60年代風」，《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8年2月20日。
2.唐在揚，「天浴奪目 邀陳沖奔向金馬」，《聯合晚報》第十版，1988年11月3日。
3.林幼琦，「『阿媽的祕密』獲最佳紀錄片提名」，《聯合報》第五版，1998年11月3日。
4.徐敏子，「『金馬獎是中國人的獎』比起國際提名更有意義」，《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8年11月4日。
5.葛大維，「天浴雙姝遇水則發」，《聯合報》第二十五版，1998年11月17日。
6.葛大維、林幼琦，「金馬菜色優 哪一款能脫穎而出？」，《聯合報》第四十一版，1998年12月3日。
7.葛大維，「金馬贏家預測 海上花、玻璃之城 兩大強片」，《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8年12月11日。
8.葛大維，「金馬獎新出爐最佳男女主角有特色 洛桑群培 西藏籍 李小璐 最年輕」，《聯合報》第五版，1998年12月13日。
9.張文輝等，「編、導、演、音樂『全面性』用心獲肯定 天浴鍍七金 陳沖感動得說不出話」，《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8年12月13日。
10.陳文輝等，「評審的話最佳動畫從缺 因為『阿媽』是乩童」，《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8年12月13日。
11.聞天祥，「風風雨雨看金馬落幕 創造紀錄卻缺乏前瞻」，《合報》第二十六版，1998年12月13日。
12.唐在揚，「香檳慶工 陳沖小璐享受甜滋味」，《聯合晚報》第十版，1998年12月13日。
13.唐在揚，「金馬奔騰 金馬大贏家 天浴寫驚奇」，《聯合晚報》第十版，1998年12月13日。
14.葛大維，「慶功宴一攤攤 兩個女人撐起一片天！」，《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8年12月14日。
15.葛大維，「金馬獎最年輕的影后：年齡17 戲齡14 李小璐亮眼的戲劇風采」，《聯合報》第二十五版，1998年12月14日。
16.葛大維，「熱呼呼的金馬影帝 厚實實的草原漢子 洛桑群培馭馬有術」，《聯合報》第二十五版，1998年12月14日。


天浴（Xiu Xiu: the sent-down girl）
導演：陳冲
原著：嚴歌苓
編劇：嚴歌苓、陳冲
演員：李小璐、洛桑群培、錢正、高潔、李纖纖、呂樂、喬遷
首映：1998年、2000年11月16日（香港）
片長：100分鐘
出品：呢喃的草地有限合夥公司
獲獎：第三十五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陳冲）、最佳女主角（李小璐）、最佳男主角（洛桑群培）、最佳改編劇本（嚴歌苓、陳冲）、最佳電影音樂（小蟲）、最佳電影歌曲（慾水，詞曲：小蟲）；美國影評人協會言論自由大獎；巴黎電影節最佳女主角（李小璐）、評審團特別獎（陳冲）；Ft. Lauderale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最佳影片
劇情介紹：
1968至1976年間，中國發生一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七百五十萬的年輕學生告別家園，懷著改造自身，與工農結合，消滅城鄉差別的理想奔赴農村和邊疆。十幾年後，大多數「知識青年」最終陸續返回城市。但是有一小部分卻由於各種原因而永遠留在鄉村和邊遠地區……
1975年，正在成都念中學的少女文秀（李小璐）和其他同學一樣，選擇離開家庭父母，下放農村學習。文秀被派往荒涼的西藏高原，母親（高潔）再三叮嚀女兒照顧自己，又聽說那裡草紙粗糙，特地用家裡的「味精票」去換了些「草紙票」，提醒女兒月事來時務必使用。說完，母親動手幫女兒洗澡，又嫌二女兒（李纖纖）拎來的水太冷，對文秀的疼惜非常。


愛慕文秀的男同學李川北（錢正）送給她一支萬花筒，深夜，她躺在床上看得入迷。父親（呂樂）熬夜為女兒趕製衣物，母親提醒：「為秀秀多做幾件，她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文秀不忍父母難過，滿臉笑容拿起衣服往身上一比，靦腆誇：「爸，你好能幹喔！」
隔日，文秀和同學們胸前別著大紅花，熱熱鬧鬧在學校操場集合，大家爭相套上綠大衣，手臂蓋上紅章。文秀的父母妹妹都紅了眼眶，她頻頻回首張望，本想走近話別，卻還是在催促聲中上車。川北在重重人群中群找文秀身影，甚至一度興起一同下鄉的念頭，但他最終沒有勇氣，而是像其他一小撮同年齡的人一樣，想方設法留在城市，「也許就在這一刻，我永遠的失去了文秀……」文秀透過卡車罩布的小洞望見哭紅雙眼的母親，難過得掉下眼淚。

一年後，文秀和同學們已適應牧場生活，唯一的娛樂就是看露天電影。這天，文秀看到一半，突然覺得被人摸了一下，就和坐在附近的男子吵起來，她半點不畏懼的神情，引來牧民老金（洛桑群培）注意。過陣子，文秀的好友陳莉（喬遷）失蹤，眾人在黑夜拎著手電筒尋找，結果還是沒了消息。川北許多時候得不到一點文秀的消息，只得從其他知青那裡打聽，拼奏幻想她在草原的生活。


文秀表現頗佳，本想藉此早日回到父母身邊，未料卻被奶粉廠廠長（李致正）派到山上學騎馬，語氣輕鬆道：「到時候就在這裡成了一個女青年騎馬班。」他喚老金入內，曹秘書（張琨）插嘴：「妳不要怕他，他就是脾氣有點古怪，二十多年前呀……」「妳好好捧妳的算盤！」廠長制止。
「人家都說老金怪，我怎麼看不出來？」送文秀到牧場的司機（李世金）聞言答：「那時候他們藏子打冤家，對頭那幫子人抓了老金……砍了他一刀，不是殺他，是斷了他的後，偷不了婆娘，生不了兒子，這事大家都曉得。」來到住的地方，廣闊草原上只有一個帳棚，想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文秀不知如何是好，老金則始終沒開口。用餐時間，老金體貼遞上肉片和熱湯，文秀漸漸解除心防。見老金睡著，文秀躡手躡腳取熱水洗澡，老金翻過身：「你們成都來的娃娃都愛洗澡。」文秀遲遲不敢躺下睡覺，在床上迷迷糊糊坐了一夜。
氣候惡劣，文秀仍跟著老金外出牧馬，滿臉泥土吃盡苦頭。回到帳棚，她不滿：「人家本來在奶粉廠好好的，現在到了這，吃了狗屎做的鞭子，文也文不得，武也武不得。」「什麼狗的鞭子？」老金無奈苦笑。晚上，文秀笑老金一定沒洗過澡，老金辯：「剛才下雨不就洗過。」「和馬一起？」文秀又說人和猴子不一樣，人抓癢是順著抓，猴子則是反著，滑稽動作是老金發笑，文秀得意道：「我爸爸學得才好呢！」


白天，老金邊挖坑邊唱「康巴情歌」，文秀誇他唱得好，但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再長點，放著棺材差不多。」文秀才猜一次就沒了耐性，老金只是默默地將儲水用的後膠袋撕開，鋪在挖好的小坑裡。文秀好奇像他這麼老的牧民，好歹也得有手錶或半導體一類的時髦玩意，怎麼只有一個母親金耳環做成的金牙，老金不服氣答：「我也有呀！」隨即拿出一台收訊很差的收音機，惹得文秀揶揄：「你什麼也沒有！」
「熱了！」老金淡淡說，文秀這才發現他為自己做了一個簡單的澡盆。「你不准轉頭喔！偷看眼睛會爛的！」才洗到一半，解放軍三三兩兩趕牛過來，老金為保護文秀，開槍驅離這些不速之客。有天，文秀不見一隻鞋子，老金解釋，此地的男人看上某個女孩，就會偷去她一隻鞋……「那個王八蛋看上我！聽說陳莉去了甘肅，結了婚、生了孩子，她永遠不回成都了？！要是我，死也不肯的！一輩子，在這種地方……」老金困惑地看著文秀，她興高采烈地回想在成都的日子，花卉展、小吃店……熱鬧非凡，手捏糌粑的老金始終笑著聽著。說到一半，文秀卻哭了起來。


預定的六個月一到，文秀盼著回廠部的車，全身穿戴整齊，老金痴痴地望著她，臉上難掩失落。幾天過去，文秀一直等不到車子，季節改變，又到了搬帳棚的時間，老金心裡高興能多和文秀相處，但她卻一心想回廠部、回成都。
文秀在草原遇到一個年輕推銷員（高強），她驕傲地說明自己正和老金學騎馬，以後還要領導十幾位女知青。推銷員稱知青們都鬧著回城市，很多長得像文秀一樣的，早都用錢用辦法回到成都，「我一個人也不認識……」他故意答：「妳這不就認識我了嗎？妳要早點認識我，這會兒都回成都了！」推銷員自稱和廠部的人熟稔非常，涉世未深的文秀不疑有他，此人又知道許多外面的消息，聽得文秀心神嚮往。老金回到帳棚，知道他不安好心，卻又不好說白，而文秀以為回鄉有望，想著再和推銷員見面。隔幾天，他再度前來，以「一起回成都」誘惑文秀發生關係。此後，文秀日夜期盼男人的出現，但結果確是令她失望。無聊的日子裡，文秀想看電影，老金搖頭：「要二百多里地！」她使性子隻身前往，卻因大雨迷失方向，所幸老金騎馬趕到，才救了她一命。


一名男子騎摩托車（秦溫原）而來，此人又以「回成都」為餌想佔文秀便宜。她本不願，但又耐不住對家鄉的思念，再次上當。老金回到家，得逞的男子倉皇離去，只留下虛弱的文秀，老金遞上奶茶，她緩緩問：「沒有水呀？」老金立刻跳上馬外出尋找。之後，文秀似乎豁了出去，開始和任何宣稱能讓她回成都的男人在一起，回到帳棚，她有幾分自欺欺人地對老金解釋：「來找我的都是關鍵的……沒這些人給妳蓋章子、批條子，想回成都，門都沒有。我都晚啦！」文秀認為自家沒錢沒勢，父母又是平凡人，不就這點本錢，「又不能跟這個睡，不跟那個，妳不跟他，他就來堵妳的路，一碗水要端平嘛！」老金不明白箇中緣故，想著送她去搭車不就得了，文秀嚎啕：「一沒戶口、二沒工作，就算鄰居都能把妳送回來！」見誰都可以找文秀，不忍她繼續墮落，老金終於爆發：「妳在賣，知道不！」「那也沒有你的份！」文秀怒罵。


文秀日漸虛弱，老金決定帶她回奶粉廠，裡面卻只有一名清潔工，幹部都因「知青鬧事」日趨嚴重而跑去開會。老金鬧了一番，才終於叫出廠長，大家都對文秀指指點點，老金忍無可忍，激動地拿步槍指著眾人……。文秀暈倒就醫，原來她已懷了孩子，護士對文秀「人盡可夫」的作法不以為然，把話說得很難聽，而她只是靜靜地躺在產檯上，默默流下眼淚。在醫院，連住院病人張三趾（曹炯）都想著欺負文秀，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老金氣急了，將男子痛打一頓。
大雪紛飛的凌晨，文秀獨自離開衛生所，老金慌張尋找，才見她昏倒在地，「沒有水……」文秀喃喃。老金抱著文秀，眼淚滾滾落下，文秀用手為他輕輕擦拭。回到帳棚，文秀想學張三趾用槍打斷腳趾，以換取回成都的批文，但遲遲下不了手。「老金，我要回家，求求你！」文秀將辮子綁好，再圍上紅絲巾，老金忍痛舉起槍……文秀靜靜躺在老金為她做得澡盆裡，原野傳來槍聲，兩人都被厚厚的大雪掩蓋。


她的一生很短，不過在我寫了又改，改了又寫的這個故事裡，她的生命將會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