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18日 星期日

易文的有生之年


易文的有生之年
粟子

「有些事情,想想就夠,不一定要做。」易文(1920~1978)編導的文藝片〈情深似海〉(1960)很得我偏愛,不只因為葛蘭難得展露細緻演技,亦在看似平淡簡單、實際濃郁深刻的情感。意外相識的兩人,各自有著無法改變的失意—男的罹患三期肺病、女的雙親很早離世,前者吐出蘊含淡淡哀傷與無力感的對白,令不明就裡的後者困惑中隱含不快,畢竟此時的她渾然不知他日夜面臨「命在旦夕」的矛盾與痛苦。寫下如此落寞台詞的易文,現實中是位頗具行動力的文人,忙碌片約應接不暇,悠閒時亦熱中閱讀雕刻集郵麻將。更有甚者,他還撥空撰寫日記,集結成定名為《有生之年》。
2009年,塵封數十寒暑的自傳終於面市,字裡行間皆是現已消失的厚實文采。其實,早在他去世不久,妻子周綠雲(1924~2011,抽象水墨畫家)即有意將此出版,但礙於其中談及的名人而決定擱置,倒非內文涉及什麼秘辛,而是他一筆筆真摯真切的戀愛紀錄。感情本是一種自我認知,易文以為的「繾綣情深」、「纏綿癲狂」、「情好熾熱」、「戀情恆綿多年」……是不是真是如此?真相如何已不可考。然而,文字所乘載的魔力肯定深刻於言語,一如影評黃愛玲的分析:「六十年代,我們仍然相信文字,有些話口說不出來,卻可轉化為動人的文字。」林林總總的感觸,或許成為筆下的一頁日記、或許成為鏡下的一段劇情,或許永遠只是「想想就夠」。


既然意識日記可能公諸於世,易文是在何種心境下寫出和歷任女性密友的交往?身為他的另一半,周綠雲又是用何種心態閱讀這些雅致又赤裸的告白?一直是我疑惑和好奇的部分。對此,影評李培德試著分析:「記下這些感情的原因,極可能是他對控制自己情感的提醒。由於資料所限,我們不知道這些情感為易文帶來些什麼負面影響,引起過什麼家庭糾紛?」坦白說,透過寫作尋找並面對自我,的確不失為統整雜亂思緒的辦法。
就像你我所知的傳統男性,易文固然未刻意壓抑不由自主萌發的愛情,卻不會為此破壞家庭:「後以余家庭為重,漸行疏淡,僅維持普通友誼而已。」現在看來幾分自私的選擇,實際是「又想又做」的必然困境……累歸累、煩歸煩、痛歸痛、傷感歸傷感,易文還是一次次投入,那怕結束,腦海仍會重放曾經的甜蜜愉悅,點點滴滴都是他的《有生之年》。


田野調查先驅、人類學家馬林諾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在《南海舡人》(1922)清楚展現原始部落井井有條的社會制度,確立民族誌的研究典範。相對字字斟酌的學術著作,日記卻洩漏他與土著相處不佳、厭倦痛苦的血淚真相,某種程度打碎人類學家的天真幻想。看到這,自然得到「不能寫日記」的結論,畢竟這種抒發情緒的玩意,除了寫得那刻暢快,其餘只剩把柄。況且一般人頂多丟臉或得罪身邊人,名人還得背負公諸於世後的風險……
「就把自己當作一個木頭人,在人生旅途填寫『簽到簿』。」序中自稱「無名小子」的易文,想必明白箇中道理,仍舊老老實實落筆,雖自陳「沒有任何生動的心情流露」,讀來確是見仁見智。書中姑隱其名的女性,影迷或可猜知一二,看著這些愛過的痕跡,她們是高興煩惱抑或感嘆:「我根本沒那樣想!」在資訊不可能對等的感情世界,再聰明睿智的人也只能代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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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同時刊登於「戀上老電影…粟子的文字與蒐藏」新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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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則留言:

  1. 易文的太太,畫家周綠雲於2011年7月在澳洲去世,享年87歲。
    這是我的報道:http://chrisleung1954.blogspot.com/2011/07/blog-post_0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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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Chris:
    之前曾拜讀您的文章,是很珍貴的紀錄,感謝!
    顧媚的書中也提到周綠雲女士,她們也曾一起開辦畫展,都是很具藝術才華的華人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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