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愛與尊嚴…秦劍導演〈何日君再來〉

愛與尊嚴…秦劍導演〈何日君再來〉
粟子

「秦劍也許會認為，除了愛情以外，事業，以秦劍的話來說—『人的志向』，也應窮出自己的生命去奮鬥的。這種對於『志向』的感情與戀愛之感情無異，同樣源於一種熱烈的激情。愛情與志向，幾乎成了生命的兩大支柱。」影評麥浪為文分析秦劍（1926～1969）的電影，點出他兼具「西洋情人」與「嶺南才子」的人格特質，作品總流露濃厚的純愛氣氛—不為反封建和父權的壓迫，只有「愛」才是主角不畏重重阻礙的理由。值得一提的是，秦劍筆下的男主角開頭往往全心全意投入事業（多半從事音樂、寫作等），為了盡善盡美廢寢忘食。不解風情又單調乏味的人生觀，直到遇見心目中的理想對象，生命才因同時擁有「志向」與「愛情」而圓滿。
六０年代中，長年在粵語片圈發光發熱的秦劍轉投「邵氏」，續走文藝路線，其中講述富家子與歌女間波折愛情的〈何日君再來〉（1966），不僅創下票房佳績，亦捧紅新星胡燕妮。單看劇情綱要，或許會覺得故事大同小異，但實際欣賞電影就會發現，秦劍對人物性格與內心世界的描繪十分細膩獨到。相較多數以女性視角出發的文藝片，〈何日君再來〉中男性的情緒變化與心理衝突獲得深刻披露，展現男性編導獨特的視角，特別是主人翁工作過度致使眼盲後，自信盡失的掙扎與痛楚，可謂全片最動人心弦的部分。


才子歷程
秦劍本名陳健（又名陳子儀），廣東新會人，出生時父親已過世，與母姊相依為命。香港仿林中學畢業，十八歲進入影圈，初期跟隨導演胡鵬學習，擔任場記一職，逐步接觸電影製作。四年後開始創作劇本，受生計所迫，通宵達旦寫作、產量驚人，內容多揭露社會黑暗面，題材新穎、很受歡迎。適逢粵語片蓬勃發展，二十二歲的秦劍被提拔為導演，首作為〈紅顏未老恩先斷〉（1948，與吳回聯合執導）。1952年轉入新成立的「中聯」，拍攝社會教育題材的〈苦海明燈〉（1953）、〈慈母淚〉（1953）接連大賣，奠定他的一線導演地位。期間，秦劍曾創立「嶺峰」（1950）、「光藝」（1955）、「國藝」（1964）等數間電影公司，捧出謝賢、嘉玲、南紅等粵語片巨星，編導名作如：〈家家戶戶〉（1954）、〈兒女債〉（1955）、〈胭脂虎〉（1956）、〈999命案〉（1956）、〈椰林月〉（1957）、〈紫薇園的秋天〉（1958）、〈五月雨中花〉（1960）、〈難兄難弟〉（1960）、〈追妻記〉（1961）等，擅拍言情文藝片，情節涉及中低下層和舊式人物的失落與無助，亦有不少愛情與都會喜劇。
秦劍早年僅執導一部國語片〈女兒心〉（1954），成功打造新人林翠的「學生情人」形象。1965年加盟「邵氏」，由此改拍國語片，包括：〈癡情淚〉（1965）、〈何日君再來〉、〈玫瑰我愛你〉（1966）、〈黛綠年華〉（1967）、〈春蠶〉（1969）、〈相思河畔〉（1969）、〈碧海青天夜夜心〉（1969）等，發掘原居德國的影星胡燕妮。秦劍此時期的作品以文藝悲劇為主，部分重拍先前的粵語佳作（如〈玫瑰我愛你〉就是1958年〈鮮花殘淚〉的國語版），部分更加重故事的悲傷氣息，尤其與妻子林翠婚姻亮起紅燈後，他更將滿腔痛楚宣洩片中，一如影星關山的觀察：「這些片名，都足以顯示出秦劍對於林翠的不了情，也足以顯示出這次婚姻上的挫折給予他的創痛有多大多深……」
秦劍長年為賭博困擾，甚至將動產存款全數押入，財務狀況捉襟見肘，妻子林翠屢勸不聽，終使感情瀕臨破裂。1967年初，秦劍、林翠協議分居（依香港當時法律，夫妻需分居三年始得離婚），獨子陳山河交於女方照料。期間，儘管林翠已與武打明星王羽公開交往，秦劍仍不放棄復合希望，唯雙方關係僅剩兒子維繫。面對外界「不夠資格做父親」的諷刺，他感到洩氣與憤怒，每每看完妻兒就在獨居的「邵氏影城」宿舍痛哭、甚至亂摔東西。1969年中旬，秦劍因不堪事業、婚姻多重失敗，服用大量安眠藥後投環自縊，給兒子的遺書中盡是對影劇工作的無力與厭倦，勸誡獨子不要走進此行，行文至此，秦劍已是萬念俱灰。部分人士雖將過錯歸於林翠、王羽，但核心問題仍出在秦劍自己，就像後期常與他合作的關山分析：「秦劍本來可以在電影圈中大有作為，但因他喜歡賭馬、賭錢，沒有多久，就把賺來的大批鈔票輸掉了。」年少得意固然可幸，能把持不沈溺於毒賭等惡習，更是人在順境時的重要課題。


新星崛起
因為一封應徵信，遠在西德的胡燕妮被秦劍相中，簽下一紙為期五年的合約，遠渡重洋來到香港。年齡不滿二十，她笑言自己年輕時個性獨立，一人拎著皮箱上飛機，什麼都不怕！未幾，秦劍帶著胡燕妮進入「邵氏」。〈何日君再來〉的劇本完成時，公司一度有意派給凌波，但製片部審查後認為不適合她，遂將計畫駁回。幾番周折，秦劍決定推薦沒有票房紀錄的新人胡燕妮擔綱，當時確有幾分冒險。記者分析，「邵氏」所以同意起用，主要因為她的外型很好，可走白光、葉楓一類慵懶浪漫的戲路，雖不諱言有潛力，卻也沒有投注太高期待。然而，試片過後，高層都對胡燕妮的表現感到驚訝，漂亮、能演、生面孔，她果真如預期爆紅，成為國語影壇最亮眼的新發現。
胡燕妮將歌女一角詮釋得自然可親，既表現肩負家計的無怨無悔，又展露為愛無悔付出的自尊自信，面對夫家逼迫她離開丈夫時不卑不亢的態度，更凸顯其獨立自主的人格。此外，胡燕妮一雙飽含柔情的怨眼，即使不開口，也能表露女主角濃厚而內斂的情感，配合陳厚恰如其分的襯托，使全片文藝色彩大大加分。
〈何日君在來〉在未刻意宣傳的情形下，港九賣座達六十萬港幣，位居「邵氏」上半年首位。居首功的胡燕妮，不僅有觀眾緣，演技也受到肯定，電影在台灣、東南亞皆開出紅盤，老闆邵逸夫亦公開讚許她是最有前途的演員。意想不到的是，甫走紅的胡燕妮竟要與康威結婚，急得在商言商的「邵氏」慌了手腳，或明或暗連串手段都無法拆散意志堅決的兩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萬人傾慕的女星變成一個人的太太！事過境遷，胡燕妮坦言：「自己那時是有些過分！」畢竟〈何日君再來〉剛剛賣錢，身為新人的她如此對待投資栽培的東家，確是令視女星結婚為洪水猛獸的老闆措手不及！


愛的力量
〈何日君再來〉裡，陳厚飾演學成歸國的音樂家，前段追求胡燕妮的戲，幽默但不輕挑，言行舉止蘊含書香門第的儒雅氣質，是他最擅長的戲碼；電影後段，陳厚為扶養家庭積勞成疾，眼病復發導致失明。他無法繼續譜寫歌曲，原本引以為傲的才華不復存在，自尊消失殆盡，只剩無限惆悵，任憑妻子再鼓勵安慰，也無法解除心魔。與男主角的心境顛倒，胡燕妮詮釋的歌女最初因職業、社會地位的隔閡，對音樂家的追求心存芥蒂，但當她下決心接受時，便勇敢去愛。至對方喪失謀生能力，更義無反顧扛下責任，堅守兩人共享幸福的約定。他們的快樂痛苦都源於愛對方、為對方著想的心，也因為這份愛的力量，才能克服重重或外或內的阻力與壓力。
「愛情，是秦劍電影一個十分重要的母題，幾乎每一部作品都有愛情描寫。……秦劍對於愛情的描寫，似乎有別於當年的華語片潮流，而向西洋風更為靠近了。」據麥浪分析，秦劍構思的故事較偏向西方的文化價值—愛情自有其獨立而崇高的價值和意義，將對愛情的渴求視為人類的本能。就像〈何日君再來〉，雖有父執輩對自由戀愛的阻攔，卻不是造成兩人無法相守的原因。男主角之所以選擇離開，是不願成為另一半的包袱負擔，促使他做出此一決定的背景，正是因為對妻子無怨無悔的愛。


愛情與志向，不只是秦劍作品裡的兩大支柱，也是他個人生命的存在價值。事業少年得志、婚姻心想事成，秦劍一度擁有只存在電影的快樂結局……無奈人生無法在最完美時「劇終」，他接連遭逢欠債婚變打擊。屢屢在片中流露「對生命樂觀、對生存堅持、對人情關懷」等正面思想的秦劍，自覺失去愛情與志向後，選擇在壯年時自我了結，最終未能像〈何日君再來〉的主人翁那般否極泰來。曾經最懂得人情關懷、寫下無數動人台詞，秦劍卻因賭博一步踏錯，墮入難以回頭的深淵。「感到一切已完全絕望，所以不再留戀人間。」給母親遺書的血淚字句，應是他此生最痛徹心扉的體悟。

參考資料：
1.本報香港航訊，「香港影訊 胡燕妮將主演『何日君再來』」，《聯合報》第七版，1965年7月3日。
2.童羽，「玉燕投懷‧銀河驚夢 康威何去何從」，《聯合報》第十四版，1966年2月19日。
3.本報香港航訊，「邵氏上半年影片 何日君再來 票房居首位」，《聯合報》第七版，1966年7月17日。
4.本報香港航訊，「邵氏女星胡燕妮 急於來台待產」，《聯合報》第八版，1967年3月21日。
5.麥浪，「光藝的『難兄難弟』：淺論秦劍，兼談陳文」，《現代萬歲：光藝的都市風華》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6，頁72～89。
6.黃愛玲編，《邵氏電影初探》，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3，頁269。


何日君在來（Till the end of time）
導演：秦劍
編劇：秦劍
演員：胡燕妮、陳厚、張沖、何莉莉、朱芳、歐陽莎菲、井淼、李昆
出品：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
上映時間：1966年3月16日（香港）
插曲：六首。「靜靜的黑夜」、「斷弦曲」、「採蓮謠」、「搖搖搖」、「花殘淚」、「都達爾和瑪莉亞」，顧家輝（即顧家煇）作曲、林以亮（即宋淇）作詞、靜婷演唱。
獲獎：第五屆金馬獎優等劇情片、非歌劇類最佳音樂（顧家煇）
劇情簡介：
章卓明（陳厚）自義大利修得音樂學位返港，父親（井淼）希望長子與生意伙伴的女兒黃綺華（何莉莉）結婚，卓明對此不置可否。兩人前往夜總會途中，不慎撞傷少女陳雪玲（胡燕妮），卓明堅持送醫，惹來綺華不滿。隔日，卓明前來醫院探視，女子已經出院，他隱約記得對方電話，卻被聽筒那頭誤會是阿飛。卓明應好友邀約到夜總會聽歌，偶然遇見在此駐唱的雪玲，她穿著光鮮亮麗，與昨日的樸素裝扮不同，一度讓他感到困惑。
下了舞台，雪玲與卓明相談甚歡，此後日日電話聯繫、相約出遊，感情進展迅速。卓明因眼疾突感頭暈，雪玲細心照料，令他有感而發，譜寫「靜靜的黑夜」一曲，一寫一唱、契合非常。


卓明欲拜見和雪玲相依為命的外婆（歐陽莎菲），當得知孫女的男友家境富裕，神色轉喜為憂：「又是個有錢的！」她更正色對卓明道：「章先生應該找門當戶對的有錢小姐，請你不要教壞她！」眾人不歡而散。卓明幾經思考，仍向雪玲求婚，取得女友首肯，被告知的章父氣急敗壞，堅持不許兒子娶歌女為妻。「愛情不是單方面的！」卓明向父母解釋，對綺華是朋友而非戀人，他堅持尋求婚姻自主，惹得父親大怒：「你就滾出我章家大門！」見雪玲憂心忡忡，卓明幽默安慰：「我們可以結婚，因為我現在比妳窮，妳外婆總不會反對了！」雪玲也要為卓明脫離家庭，行蹤卻被識破，外婆無奈：「妳媽從前就是這樣！」儘管憂心兩人未來，但她見卓明、雪玲深愛彼此，含笑允諾同意婚事。


卓明白天在學校任教，雪玲晚上在歌廳駐唱，收入足夠維持生活，日子雖不寬裕，但幸福非常。正沈浸新婚愉悅，雪玲卻遭章父以「丟章家的臉」為由當眾羞辱，她考慮後辭去工作，養家的重擔就落在卓明一人身上。雪玲懷孕，丈夫欣喜之餘，更要兼差賺錢請傭人分擔家務。孩子出世，日漸消瘦的卓明從清晨忙到深夜，雪玲憂心另一半身體吃不消，但他堅稱暫時可以負荷，承諾等到同樣在外國留學的朋友歸國，就會辭掉一切工作、專心作曲。與此同時，卓明口中的好友梁志雄（張沖）正四處打探他的消息。
卓明用眼過度，視力嚴重衰退，只得住院接受治療。得知除了靜養，還需到國外再動手術，才能完全恢復健康，他不禁自暴自棄：「如果我能休息，舊疾就不會復發！」雪玲曾答應章父不再登台，又無其他賺錢管道，萬般無奈下，只得向章家求援。未料，對方竟提出要她離開卓明的要求，雪玲看清真相，直言能為丈夫犧牲一切，但絕不能接受這樣的條件！為了醫治卓明，雪玲決定重披歌衫，自行籌措用。


卓明對復明不抱希望，甚至說出「一個瞎子還能給妳幸福」的違心論。雪玲認為只要彼此相愛，無論丈夫變得如何，都會感到幸福，卓明聞言感動落淚。「我今天在夜總會遇到一個人，很像你！」雪玲回憶看到一位同樣請她唱藝術歌曲、同樣邀請坐下談談的年輕男子，她卻因已婚身份回絕。其實，此人就是卓明的摯友志雄，同樣被雪玲的歌聲吸引，認為她是可造之材。
志雄誠懇向雪玲提出合約，她成為唱片公司一員，不僅錄製專輯更躍上電視銀幕，還有電影公司邀約拍攝歌唱片；相形之下，自暴自棄的卓明更顯自卑落寞。得知雪玲丈夫有音樂才華，志雄邀請其為妻子譜寫新曲，雪玲表示老闆為人正直，自慚形穢的卓明卻拒絕與他見面。


卓明萬念俱灰，他不願拖累雪玲，靜靜在深夜離家。志雄急急趕來，看到照片與留言，發現此人就是遍尋不著的老友卓明。雪玲遲遲沒有卓明消息，日日躲在家裡折磨自己，志雄再三鼓勵她必須勇敢堅強、外出工作，讓卓明知道她的消息。雪玲勉為其難同意參加濟貧運動，祈求丈夫能聽到自己的歌聲。透過廣播，雪玲娓娓道出對卓明的思念，深受感動的卓明驅車前往電台，與暌違多時的妻兒見面。卓明、雪玲終於團聚，一同回到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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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摘要：【經典電影回顧】何日君再來（1966）：秦劍執導、令影星胡燕妮一炮而紅的文藝巨片
播放歌曲：〈何日君再來〉插曲「靜靜的黑夜」（靜婷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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