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8日 星期六
【廣播】早逝的青春…艾霞、李婷
早逝的青春…艾霞、李婷
粟子
芳華正茂投入五光十色的電影圈,從沒沒無名到人盡皆知,無論為名為利為錢財為理想,都算是踏出成功第一步。如願以償圓星夢,本以為踏上坦途,未料竟是另一番辛酸痛楚的起點,事業起伏、經濟壓力、感情波折……應該無憂無慮的雙十少女,實際背負複雜沈重的包袱。類似內外交戰人皆有之,有親友依靠、高EQ、耐抗壓的尚且吃力,敏感內向又鑽牛角尖的想必「苦上加苦」。面對不斷積累的愁煩,絕望漸漸取代活下去的勇氣,於是在某一個特別低落的時刻,演完人生最後、亦是最不應的一場戲,再多的才華與美好,都只能化為遺憾的淚水與嘆息。
每每談及早逝話題,阮玲玉、林黛兩位一線巨星分別為三0及六0年代首選。儘管觀眾不一定看過她們的電影,但或多或少聽過她們的故事,尤其是阮玲玉的那句「人言可畏」,更成為輿論殺人的經典。具知名度又有賣點,影星自殺向來引發媒體追逐,類似「秘辛」、「內幕」寫不勝寫,「熟識記者」、「閨中密友」、「江湖術士」一一匿名發聲,儼然事後諸葛。連串聳動標題,真相並非重點,夠不夠辛辣、爆炸性高不高,才是聚焦所在。這導致一個必然且令人傷感的結果……對半紅不黑的而言,往往死後比生前更能攻佔版面。回顧百年影壇,分屬黑白無聲片與彩色闊銀幕的艾霞(1912~1934)和李婷(1941或1946~1966),便是尚未徹底燦爛即悄然棄世的兩代女星。
阮玲玉香消玉殞前最後上映的〈新女性〉(1935),描述一名接受新教育、新思想的女作家,如何從追求獨立自主到服毒自盡的悲劇。曲折故事並非編劇孫師毅憑空捏造,影射的主人翁,正是一年前吞鴉片自殺的「作家明星」艾霞。
艾霞本名嚴以南,生於福建廈門,幼時隨家人移居本北京,開始大量閱讀古典和現代文學作品,接觸西方民主與女性主義思潮。1928年,與表哥相戀的艾霞不願接受父執安排的包辦婚姻,獨自離家出走,赴上海謀生。期間,她曾加入田漢主持的左派文藝團體「南國社」,從事話劇演出,後以艾霞娟為名,進入「華劇影片公司」工作,並利用業餘時間學習繪畫和詩歌寫作。二十歲時,艾霞結識導演李萍倩,由他介紹加入「明星影片公司」,未幾躍上大銀幕,主演〈舊恨新愁〉(1932)。相較出生貧寒或自幼加入歌舞團的同期演員,頗具文采的艾霞贏得「作家明星」封號,與影星王瑩、胡萍同為少見的「才女」。
電影賣座平平,艾霞失去一炮而紅的契機,同時效力「明星」的影星龔稼農在回憶錄中有一段很寫實的觀察:「〈舊恨新愁〉成績較差,未為張石川(註:「明星」老闆之一)欣賞,又因演技與外型均無可取之處,故久無新作,致當時影迷知艾者並不太多。」之後,艾霞雖仍持續演員生涯,卻鮮少機會再登首席,陸續於〈豐年〉(1933)、〈春蠶〉(1933)、〈脂粉市場〉(1933)、〈二對一〉(1933)、〈時代的兒女〉(1933)等擔任配角。為圖振作,艾霞發揮所長撰寫劇本〈現代一女性〉(1933),親身詮釋自己筆下「熱中追求愛情刺激,以填補心靈空虛」的女職員葡萄。該片由李萍倩執導,「首席反派」孫敏、徐莘園主演,可謂一時之選。艾霞延續一貫煙視媚行的戲路,演技中上,惜對比同類型的徐來、嚴月嫻、朱秋痕未見出色,奮力一搏卻是鎩羽,從此星運黯淡。
對比浮浮沉沉的演藝路,艾霞的戀愛糾紛更為人所知,糾糾纏纏的對象,正是她的伯樂…導演李萍倩。對於這段攝影棚戀情,影史專家杜雲之在著作《中國電影七十年》有所描述:「李萍倩是杭州人,早年即娶妻生子,他和艾霞的特殊關係,初則以愛情為掩飾,後來發覺她的演員前途有限,就棄之不理,當李妻出面干涉時,他乃趁機擺脫。」龔稼農也有類似觀察:「惟利用導演職權的機會主義者李萍倩,對自己與艾的閨房勃谿則諱莫如深,別人自不便過問,更無從加以勸解。……利用導演職權,把握艾霞鋒頭主義的虛榮心理,不顧妻兒,而與艾同居,並玩於鼓掌之上的卑劣手段,實無可諒!」必須說明的是,這兩段文字皆撰寫於國共勢不兩立期間,李萍倩屬左派影人(1949年後留在中國大陸),字裡行間難免有痛罵「萬惡共匪」的憤怒。李萍倩對艾霞是「真情」抑或「假意」,現已無從考察,但可知兩人一度不只是朝夕相處的同事,也為同進同出的密友。
1934年2月中旬,艾霞吞鴉片煙自殺,她的遺言寫著:「人生是苦痛的,現在我很滿足了。」並沈痛感慨:「在水銀燈照不到的地方,電影界充滿著黑暗!」艾霞去世的消息很快傳開,由於她是中國影史第一位自殺的影星,事件因此成為部分衛道人士對「新女性」的批評依據,艾霞的好友王瑩則寫下〈衝出黑暗的電影圈〉一文,揭發美好表象下不為人知的辛酸。除對社會輿論的震撼與衝擊,艾霞為何「憤然自絕」,同樣是記者追逐的焦點,統合相關資訊,歸納出三項可能:
一、經濟情況欠佳:父親經商失敗後,艾霞挑起全家生計,已頗感吃力,加上成為明星,對衣著款式、生活派頭都十分講究,時常面臨入不敷出的窘境。
二、心靈空虛:艾霞個性細膩敏感,總感嘆知音難覓、孤單寂寞。不僅如此,她的情緒表現也很直接,高興時主動熱情,鬱悶時墮落放縱,讓有意與她親近的朋友無法捉摸。
三、愛情的困擾:艾霞對愛情一直存在極高的理想,卻因為涉世未深,數次受到欺騙,陷入熱戀的她不諱言:「戀愛的滋味是辣的,不是甜的,他已經答應我,要和原來的妻子離婚,和我結婚,並保證只愛我一個人,我相信他!」與李萍倩交往的過程中,艾霞滿以為可以開花結果,沒想到事業蒸蒸日上的男友卻另有想法……不久,李妻出面干涉丈夫的婚外情,男方名正言順斬斷與艾霞的不正常關係。得知自己真心換絕情,悲傷的艾霞有感而發:「眼淚同微笑,接吻同擁抱,這些都是戀愛的代價。要得這夠味的代價,這夠味的刺激,就得賠上多少的精神,結果是什麼?無聊。」眼見愛人背叛,試圖灑脫的她又忍不住痛心疾首:「我最愛的人,便是最欺騙我的人啊!」萬念俱灰之際,失戀的痛苦成為壓垮艾霞的致命一擊。
艾霞身後淒涼,唯八卦報章不時刊登一些與她相關的怪事奇聞,實有博取銷量的企圖,例如:某官員赴濟南公幹,夢見艾霞來訪,自述棺槨還未下葬,希望助她葬於大明湖濱。官員信以為真,在湖畔劃地十餘畝,以履行承諾。此外,艾霞過世半年,「明星」收到一位僑居上海的國片影迷Miss Nora Pure來信,表示非常欽佩這位「作家明星」,尤其欣賞她在〈舊恨新愁〉的表現,希望能與艾霞交友,龔稼農回憶:「這封信倒使讀它的明星公司同仁,不禁黯然。」
一年後,〈新女性〉片尾高喊「我要活」的阮玲玉,同樣走上絕路。這枚超級震撼彈,將艾霞激起的漣漪消弭於無形,無論是左派對黑暗勢力的批評或保守派對明星糜爛生活的指摘,箭頭都指向寫下「人言可畏」(諷刺的是,這四字可能來自竄改遺書的唐季珊手筆)的阮玲玉,真實的「新女性」艾霞,則逐漸隱沒在滾滾銀海中。
李婷本名李中楟,南京出生、北平長大。五0年代,排行第四的她與父親李書唐遷居香港,母親和其他五位手足(註:名字中間均為「中」字,末字均為「木」邊,分別為「樞」、「楠」、「榛」、「槤」、「權」。)留在北平。李書唐曾在南京國民政府任文化官員,赴港初期入「長城影業公司」為編劇。
1962年,李婷考進「邵氏」籌辦的「南國實驗劇團」第一期,隔年正式投入影圈。相較活潑取勝的同學和學妹,李婷以嫻靜典雅的氣質受到矚目,是記者筆下「最適宜詮釋內心情感變化」的文藝系新星。不只外貌適合柔弱受難的角色,她本身也偏好悲劇,屬表裡如一型的演員。葉楓、關山主演的〈山歌戀〉(1964)為李婷首次飾演要角的作品,她接著在〈萬古流芳〉(1965)詮釋忠心宮女卜鳳,由於表現精彩,被選中擔任港泰合作片〈鱷魚河〉(1965,羅維執導、張徹編劇)女主角,這也是李婷第一次挑大樑。
〈鱷魚河〉取材自莎翁名作《羅蜜歐與茱麗葉》,全部拍攝工作都在泰國進行,片中洋溢濃濃異國風情。可惜的是,電影未因中西合璧、跨國製作大放異彩,反倒因風格跳躍、劇情斷裂而賣座慘澹。〈鱷魚河〉的失敗,令公司蒙受損失之餘,更扼殺李婷星運,就此落入二線。其後,李婷陸續參與〈三更冤〉(1967)、〈玫瑰我愛你〉(1966)、〈歡樂青春〉(1966)及〈黛綠年華〉(1966)等,雖與主角無緣,但一年數部的產量,發展也稱平穩。
1966年夏,正拍攝〈黛綠年華〉的李婷,留下「親愛的爸爸,你要活下去,女婷。」的簡短遺書,於「邵氏影城宿舍」投繯自盡。對於李婷的驟逝,友人分析箇中源由,不外工作與感情受挫。
事業方面,雖受公司重用,但比起劇團出身的秦萍、鄭佩佩、江青、方盈、李菁,有的已是主角明星,有的甚至登上亞洲影后,李婷顯得時不我與。儘管曾被相中接替樂蒂擔任〈烽火萬里情〉的女主角,卻因〈鱷魚河〉失敗而遭臨陣換將,造成她心理上的陰影。接演遺作〈黛綠年華〉前,李婷原希冀能擔任主角,孰料又派給甫以〈何日君再來〉(1966)竄紅的新星胡燕妮,她曾落寞向朋友傾訴:「如果〈鱷魚河〉在各地賣座,今天也是同樣的受公司器重的紅星。」李婷一向自恃甚高、事業心強,從影四年卻深覺「樣樣不如人」,月薪一千元也僅能勉強足夠父女倆餬口,因此興起「做人太沒有意思」的念頭。
私人感情上,李婷在青年銀行家與受薪四百元的上班族間難以取捨,同一時間,父親又催促她和一名船長訂婚。朋友們只聽聞她有親暱的男性友人,見她精神恍惚、閉門飲泣,卻都不明所以。更有甚者,是李婷內向寡言的個性,越想越鬱悶傷感,越想越覺得「活下去沒有什麼意思」……負面情緒不斷積累,最終造成不可彌補的結果。
李婷過世後四個月,她期望能「活下去」的父親沿用同一方式,在獨居的沙田寓所自縊。其實,早在他得知女兒死亡的消息時,就因刺激過渡而病倒,至入土當日,仍無法起身參加葬禮,朋友努力開導,還是無法避免悲劇的延續。
關於李婷魂魄出沒的「邵氏影城」的消息,也在影圈傳得沸揚,譬如:托夢給宣傳部主任何冠昌、影星李菁、胡燕妮、夏儀秋,交代未完成的工作或談心事。雖然當事人以為無稽,卻很難阻斷宿舍附近的靈異傳聞,連帶使工作人員也跟著疑神疑鬼。一縷芳魂所造成的影響與流傳的廣度,更勝李婷生前拍攝的作品,第一位衝進宿舍搶救李婷的台灣導演丁善璽,多年後也以此事件為靈感,拍成電影〈飛越陰陽界〉(1989)。
艾霞與李婷都有成為明星的條件,卻不是一飛沖天的幸運兒,有擔綱主角的機緣,卻沒有站穩地位的運氣,不巧再逢感情曲折,公私皆失意,原本漫長的人生路,就在一念之間嘎然而止。無論是艾霞的「人生苦痛」或李婷的「活下去沒意思」,她們都有著二十出頭女孩子少見的世故與落寞,也因為孤芳自賞,少了分享心事的閨中好友,少了關鍵時候拉一把的正面力量。早逝的青春,不只令旁人惋惜,或許她們也有幾分懊悔,畢竟再多的理想與夢想,都隨著一時衝動而永遠無緣實現。
參考資料:
1.《聯合報》1963年8月20日~1967年1月6日,李婷相關報導共九則。
2.杜雲之,《中國電影七十年》,台北:中華民國電影圖書館,民75,頁196、197。
3.龔稼農,《龔稼農回憶錄(第二冊)》,台北,傳記文學,民69,頁348、349。
4.百度百科…艾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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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摘要:【兩代明星比一比】艾霞、李婷【主題】早逝的青春:二十出頭厭世自殺的年輕女星
播放歌曲:李婷、張沖主演〈鱷魚河〉同名主題曲「鱷魚河」(崔萍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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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看的資料指出 唐季珊當年拿出的玲玉遺書 那封(人言可畏)其實是唐想把玲玉的死的責任 推給大眾和記者 因唐認真的姓賽的女友 曾之後因玲玉的死 後來才覺得季珊太過分 才將遺書公布在一個小報社 但玲的遺書 怎麼看都沒有(人言科畏)四個字 那兩封寫給張達民 唐的遺書 重點都只有指責他們 張達民想毀了玲玉 唐又屢次毆打玲玉 且又對玲厭倦 又加上外面的指責 玲玉是傳統女性 也只能無望放棄這個令她難過痛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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