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4日 星期五

【廣播】不只是回憶…龔稼農、狄娜

不只是回憶…龔稼農、狄娜
粟子

隨著生命閱歷的累積,喜怒哀樂堆砌成難以抹滅的曾經,信手拈來都是精彩豐富的第一手故事。相較普羅百姓的點滴,名人的回憶錄相形更具吸引力,不僅因為作者的高知名度,也在論及人物皆屬一時碩彥,名氣秘辛雙重加持,充分滿足讀者的好奇甚至偷窺欲。別於四平八穩、平鋪直敘的撰寫方式,明星落筆顯得格外心口合一,爽朗抒發個人見聞、展現個人風采的同時,亦不避諱旁人種種,好的壞的落拓的發達的桃色的黑暗的……不論對方知曉與否、願不願意,這些來自傳主觀點的論述,已白紙黑字寫在書中。何時何地,任何感興趣者隨意一翻,原本只有圈內人流傳的愛恨情仇,轉眼已是人盡皆知的公開秘密。寫自己、談同僚,眾回憶錄中,以龔稼農(1902~1993)與狄娜(1945~2010)可看性最高,前者鉅細靡遺記下綿延數十年的藝壇發展,身畔紅星一代換過一代,樓起樓塌盡是感慨;後者憑著冶艷形象吸納千萬目光,銀幕上下被無數異性追逐,其中不乏馳名影壇的瀟灑小生。
「織雲在開麥拉前表演,要指導她實在非常吃力,有時會氣得你發誓不再幹這鬼玩意兒!」龔稼農轉述導演對二0年代「悲劇聖手」張織雲的批評,坦言她的「資質並不太高」,類似「實話」在回憶錄中屢見不鮮。「為甚麼別人演戲就演『玉女』,我演戲就成了『肉彈』,這些混賬胡塗的編劇和導演,又未看過我演戲,憑甚麼就認為我只能酥胸半露……」狄娜內在精明睿智,卻因優越外貌條件而困於豔星戲路,如此反差更令眾男性趨之若鶩,字裡行間盡是數不清的已婚追求者,洋洋灑灑、各個指名道姓。儘管看得過癮,卻也為被寫入的公眾人物煩惱,畢竟你的公開並未徵得我的同意。隱私曝光,即便不好對故友發作,仍不免感到無力無奈—怎麼你坦然面對過去,我就得遭池魚之殃?!


二0年代,來自西方世界的電影工業方興未艾,激發年輕男女對表演藝術的豐沛熱忱。那怕演員仍被部分保守人士視作下九流的戲子,他們還是前仆後繼投入,期待有朝一圓明星夢。當時擔任體育場職員的龔稼農,自述就是這樣一位「嚮往銀色王國」的青年,他在學生時代開始接觸話劇演出,亦是忠實的電影愛好者。躍躍欲試的他,不再滿足於坐在台下,更希望能站到台上。有別於將夢想掛在嘴邊的「動口者」,龔稼農是紮紮實實的「行動派」,反覆觀摩電影自修、下苦功磨練演技之餘,更不放棄任何機會。東碰西撞,終於不負苦心人,成為首屈一指的性格小生。
龔稼農風度正派、形象質樸、身體健壯,入影圈後不改對運動的喜好,私生活嚴謹單純,是少數未染上惡習的男星。或許是健康的生活態度及對戲劇的愛好使然,他的演藝生命由無聲黑白延伸至有聲彩色,與華語電影史緊密相連,晚年撰寫的回憶錄更具珍貴價值。環顧百年影史,龔稼農是極少數資格深、拍片多、響譽高的老牌影星。


 龔稼農本名龔家龍,南京市人,南京鍾英中學畢業,東亞大學體育科肄業,期間曾演出「終身大事」(胡適編劇)、「道義之交」(蒲伯英編劇)等話劇。1922年,任職江蘇省立南京通俗教育館兼省立體育場職員時,因職務之便,接觸來此拍攝新聞片的影星鄭鷓鵠,對電影工作建立初步認識。未幾,因義務製作露天影院幻燈字卡,與隨片登台的中學同學甘草演員湯傑重逢,遂不顧親友斥責阻止,經其引薦加盟電影公司「大中華百合」。二十二歲,獲派為〈風雨之夜〉男主角,卻在開拍後遭臨場換將,閒暇時於〈透明的上海〉(1926)任場記,結識導演卜萬蒼。後轉入黎民偉的「民新公司」,於其執導的〈玉潔冰清〉(1926)首度登上銀幕、擔綱主角,由此奠定一線地位。
1926年,隨卜萬蒼加盟「明星」,至該公司結束營業為止,服務達十二年。1931至1937年為龔稼農的黃金時期,除固定月薪450元、每部戲酬勞500元,另有分紅獎勵數百(當時70多元即可購買一兩黃金),是「明星」最倚重的男演員,與胡蝶、阮玲玉、顧蘭君等影星搭檔,影片如:〈良心的復活〉(1926)、〈掛名夫妻〉(1927)、〈一腳踢出去〉(1928)、〈火燒紅蓮寺〉(1928)、〈爸爸愛媽媽〉(1929)、〈歌女紅牡丹〉(1931)、〈自由之花〉(1932)、〈女性的吶喊〉(1933)、〈脂粉市場〉(1933)、〈到西北去〉(1934)、〈翡翠馬〉(1935)、〈女權〉(1936)、〈永遠的微笑〉(1937)等六十餘部。孤島時期,「明星」因故歇業,龔稼農先後為「天聲」、「國華」、「金星」、「華年」等拍片,與周旋、周曼華等合作。由於年紀漸長,逐步退居二線中老生,作品包括:〈桃色新聞〉(1938)、〈新地獄〉(1939)、〈蘇三艷史〉(1940)、〈李阿毛與殭屍〉(1940)、〈三笑〉(1940)及〈雨夜槍聲〉(1941)等。不只演戲,亦執導〈艷屍〉(1941)、〈黑夜孤魂〉(1941)。
1941年,日軍全面進佔上海,龔稼農隨「中旅話劇團」四處宣傳抗日思想。1947年,曾應香港「大中華公司」邀請,與陳娟娟合演〈四美圖〉。隔年底,加入裝甲兵演劇二隊,隨國軍撤退來台,任「台中農教」廠務主任等職。五0年代重返水銀燈下,多飾演正義耿直的長輩角色,參與〈惡夢初醒〉(1951)、〈罌粟花〉(1955)、〈阿美娜〉(1958)、〈良心與罪惡〉(1960)、〈吳鳳〉(1962)、〈情人石〉(1964)、〈蘭嶼之歌〉(1965)、〈塔裡的女人〉(1967)及〈歌聲魅影〉(1970)等。1971 年,演畢李翰祥執導的鉅片〈緹縈〉後息影。回顧龔稼農近半世紀的從影生涯,作品超過一百二十部。1981年,全國文藝會談頒予「最有成就演員獎」;1989年,第二十六屆金馬獎頒給特別獎,肯定其對華語電影的貢獻。六0年代中期,於中央日報連載「銀海三十年」專欄,再彙整出版《龔稼農從影回憶錄》三冊,為二至四0年代中國影史提供一手資料。


藝人取藝名,無非希望好記好寫有噱頭,有趣的是,「龔稼農」三字無一符合,確是最不像藝名的藝名。據本人回憶,由「家龍」而「稼農」的點子,始於拍攝首作〈玉潔冰清〉時的玩笑話。「龔家龍這個名字最好能改一改,龔家出條龍飛黃騰達果然不錯,萬一上不了天,變成草蛇一條,豈不笑話!」擅演苦戲的「悲劇聖手」張織雲幽默發難,眾人七嘴八舌接話,玩笑多過正經。此時,導演卜萬蒼靈機一動:「中國是以農立國,務農務實,象徵苦幹……」建議不妨取作「稼農」,既與「家龍」諧音,也蘊含耿直純樸之意。
龔稼農人如其名,單純實在、腳踏實地,不似同期小生朱飛風流不羈,不若金焰爽朗挺拔,就像鄰家大哥,好修養、好脾氣的上進青年。隨著年歲增長,邁入中年的他則穩健持重,屬中流砥柱型的領導人物;年歲更長,則是飽經歷練的聰慧長者,給人忠告、值人信賴。不難想像父母取「家龍」時對兒子的深切期許,憑「稼農」蜚聲影壇的他,想必不負雙親厚望。


初入影圈,二十二歲的龔稼農本已通過〈風雨之夜〉試境,沒想到夢想半途破滅,主角臨陣換人,直到兩年後,才以〈玉潔冰清〉正式開啟星運。造成公司黃牛的原因,除憂慮新人無力挑起大樑、賣座堪慮,另一重要理由,就是龔稼農額頭的橫條皺紋與雙頰的深深笑紋。對比主流油頭粉面、身材單薄的白晰小生,他的壯碩身材與深刻紋路明顯獨特,復以角色屬文弱性格的男性,實在相距太遠……種種遠近因素,導致令他大受打擊的結果。不過,隨著龔稼農的走紅,被暱稱為「六路圓路」的皺紋,倒成為影迷津津樂道的註冊商標。
所謂「六路圓路」,是指龔稼農臉上的直橫線條,猶如上海電車的環形軌道。二0年代中,上海共有十五條路線運行,其中第六路為「圓路」,等同於現在的「環線」。不難想像,他的紋路在觀眾間有多麼出名,不僅長到自動連成「山手線」,更深至與電車軌道媲美。儘管不屬於美男型,戲路卻在「明星」的培植下越見寬廣,進而獲得「東方考爾門(Ronald Coleman,1889~1958,以電影〈A Double Life〉(1947)登上第二十屆奧斯卡影帝)」的美譽。

戲劇之外,運動是龔稼農最喜愛的活動。進入「明星」後,曾與影星王元龍、王次龍、史東山等組成籃球與足球隊,定期練習比賽。不同於多數過著「腐敗生活」的同業,他非常熱中鍛鍊體魄。如此良好習慣,看在好友湯傑眼裡,卻提出善意警告:「別練成泰山型,當心成個武俠明星就窄了自己的戲路。」即使年逾古稀,仍是勤於運動,日日登高、餐餐三碗飯。龔稼農生活健康規律,唯也在年輕時短暫誤入歧途,陷入賭博泥沼。他在回憶錄自嘲,曾在某片詮釋因賭而落魄潦倒的青年,劇組人員見演得深刻,半開玩笑稱是「心有所感」,令難得糊塗的他哭笑不得。
從影多年,龔稼農鮮少緋聞,不僅個性使然,也與很早步入禮堂有關。他與妻子湯乃珠結識於未入影圈前,因練習高欄賽跑意外摔傷右腿,入院休養期間得到護士湯小姐細心照料,感情突飛猛進,出院後立即徵得雙方家長同意訂婚。不久,龔稼農得湯傑引薦赴上海圓電影夢,獨留南京的未婚妻不免擔心他見異思遷,岳父同樣憂慮影人生活複雜,不斷發出催婚通牒。相形之下,龔稼農認為自己事業尚未穩固,且成家恐影響後續發展,再三去信推遲。1928年,轉眼訂婚超過五載,正當他積極籌備的同時,丈人已帶著湯女士奔至上海,令其「限期舉行婚禮」。沒有華麗鋪張的喜宴,典禮依照女方期望低調舉行,不將私生活作為宣傳工具。婚後,夫妻暫居卜萬蒼導演的亭子間,以月薪180元負擔生活,家境小康。1948年底,龔稼農由上海搭乘船來台灣,獨自扶養兒子長大,雖偶爾有熱情女影迷示愛甚至求婚的消息,但只是趣聞而已。
「三十年前的龔稼農,給我的印象比鄭小秋英俊,比金焰文靜,比高占非細緻,比劉瓊老練。而三十年後的龔稼農,則給我的認識—簡直完全不像個演電影的人,尤其不像個曾演過幾十年『小生』的人。」沒有絲毫油腔滑調的流氣,同事兼老友田航坦言龔稼農的負責與熱誠,在現代人眼中難免「落伍」,但也是得人敬佩的風範。經歷時代戰亂,安度晚年的龔稼農,慷慨將見聞、劇照與觀眾分享,和銀幕情侶胡蝶晚年口述的《胡蝶回憶錄》異曲同工,是見證中國影史發展的珍貴記錄。

 「又或著真正可憐的是我,人們看到的只是我36、24、35的幾個數字……」即使已轉行從商多年,媒體只要提起狄娜,又是從很久很久以前的「肉彈」寫起,她言談間難掩失落,卻又有幾分無可奈何的坦然。「五十年代前後,荷李活(好萊塢)生產了電影裡的玩物—Sex Bomb性感炸彈,香港人將它翻譯為極盡揶揄之事『肉彈』,……多數艶星在青春不再時,又無演技可持,下場均甚為悲哀,而我正好趕上六十年代那個荒謬的演藝時代……」時隔數十載,狄娜以「我的荒謬」形容電影生涯,畢竟銀幕上的她始終被視為慾望投射的對象,以撩人姿態挑逗視覺刺激,一切的一切,都和內在的睿智聰慧截然不同。秉持父親「仁義值千金」的遺訓,卻在李翰祥執導的〈大軍閥〉(1972)遭設計裸露,狄娜坦言是「義氣搏兒嬉」,因為「意氣用事而脫衣」的人正是「咎由自取」的自己。時光流轉,曾經的性感女神轉行衛星航太產業,憑藉出眾口才、脫俗文筆令人耳目一新,只是種種成就仍不敵她口中「掛著揮之不去的肉彈惡名」,此生注定難和那段「荒謬」分道揚鑣。
過世次月,狄娜執筆的自傳《電影—我的荒謬》出版,不同於平鋪直敘或隱惡揚善的同類作品,她幾近毫無保留寫下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坦率得出人意表。印象最深的,莫過多不勝數的被愛經驗與通透獨到的豁達態度,文中直接點名的求愛者,不乏知名影星導演政商名流。回憶這群撲火飛蛾,狄娜的愛情觀十分值得一書:「當你產生愛的感覺時,你已經得到珍貴的回報,你應該感謝那個令你產生愛念的人,而不苛求更多。」既不能阻止你愛我,亦不能強迫我愛你,於是期望你能「對自己的感情負責」,盡情享受「愛人」的過程—有勇氣承擔愛情的痛苦,不要奢求你的愛能夠得到回報。這就是狄娜,一個讓許多男人迷戀卻難以擁有的「奇女子」。

狄娜本名梁幗馨,藝名為其英文名Tina的中文翻譯,祖籍廣東新會,父親為大學教授並曾任職廣東省稅務局副局長,於她九歲時過世。1955年,入讀澳門聖羅撒女子寄宿學校,因故逃學,後返港與母同住。1962年,因泰國首相沙立總理胞弟湯頓追求,獲邀赴泰拍攝首部電影〈七虎殲霸〉(1962),從而開始結識政治人物。六0年代中,加盟香港「國泰影業」,簽訂三年合約,陸續演出〈英雄膽〉(1967)、〈血洒紅玫瑰〉(1968)、〈千手佛〉(1968)、〈游龍戲鳳〉(1968)、〈逃〉(1968)等,均飾演具誘惑力的美豔角色。1968年,與來自中國大陸的前運動教練馬益彰結婚,隔年誕下獨生女馬天如,惜婚姻僅維持五年。
婚後,狄娜為各公司拍片,國粵語皆涉獵,包括:〈麒麟寨〉(1968)、〈波斯貓〉(1969)、〈聰明太太笨丈夫〉(1969)、〈一劍香〉(1969)、〈說謊的人〉(1969)、〈獵人〉(1969)、〈人頭馬〉(1969)、〈一代棍王〉(1970)、〈神探一號〉(1970)、〈花心財神〉(1970)、〈浪子與修女〉(1971)、〈一劍勾魂〉(1971)、〈大軍閥〉等。其中,講述女扒手艶娜(狄娜飾)為逃避警方追捕匿居唐樓,被眾男住客垂涎,卻屢屢為她巧計化解的喜劇粵語片〈七擒七縱七色狼〉(1970)系列,為其代表作。與此同時,狄娜應「麗的電視」總經理鍾啟文邀請,擔任電視節目「得咗」(1969)、「狄娜與我」(1969)主持人,開始接觸小銀幕。1972年,加盟「無綫電視」,主持介紹首輪電影與相關資訊的知識性節目「蒙太奇」(1972~1976),收視反映甚佳。
七0年代初,狄娜思想明顯左傾,公開表態支持中國共產黨,希冀回大陸「當螺絲釘」,貢獻一己之力。1974年,正式申請破產(為香港首位破產人),其目的在「表示與資產階級及資本主義社會決裂」,期間鑽研馬列主義之餘,亦祕密從事中國外交事務工作,四年後清償過億港元債務。揮別影圈,狄娜轉而投入衛星導航系統與人造衛星業務,經營範圍甚廣。年逾六十,復出主持「百年中國」(2005)、「大國崛起」(2007)節目,獨到觀點引發話題。2010年春,因子宮頸癌惡化病逝,享年六十五歲,狄娜生前表示不願有任何公開的殯殮遺事,希望記得她生前的「談笑風生」,不想大家看到她死後的「木無表情」。

甫入香港影壇,雙十年華的狄娜立即被冠以「肉彈」稱號,她對這類「近乎藐視」的角色反感非常,總是抗拒到片廠拍攝,一逮到機會就鬧情緒。話雖如此,想當「玉女」多過「慾女」的狄娜,還是敗在「吃軟不吃硬」的個性,禁不住製片導演低姿態哀求,類似題材一部演過一部。冶艷形象深植,港人至今仍將狄娜作為「二筒」的代號,本人對此頗不以為然:「這僅是香港這種保守的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揶揄。」
最引爆輿論話題的大膽演出,首推〈大軍閥〉中的背部全裸畫面,觀眾心中「理所當然」(肉彈自然不排斥露),其實是她的俠義心腸使然。「我翻看劇本,雖然只不過是一部庸俗的商業電影(裏面我的角色,一字未提要脫衣服),……儘管劇本胡胡鬧鬧,我也認真訂制服裝(自費)。」狄娜揣摩片中「姨太太」的心境,直言是:「在權勢的摧殘下,用她們的青春少艾娛樂男人的衰老醜態。」種種準備,都是想助李翰祥打響重返「邵氏」的第一戰。相敬如賓的關係直至最後一場戲,當她聽到導演「早有預謀的請求」,內心浮現懷疑羞辱氣憤的複雜感觸:「眼前這個可憐的『大導演』難道已經江郎才盡,淪落到要靠這些下流的橋段去媚俗觀眾……」原本承諾隔著紗簾的遠鏡頭,最後變成背部全裸的偷拍,此次極不愉快的經驗,使已無多餘時間的狄娜「談演色變」。推去戲約的日子,不是前往中國大陸改造學習,就是透過電視節目「蒙太奇」,開誠布公地觀眾訴說「真實的話」,漸漸淡出虛假浮華的水銀燈下。

「每個人成長時都會嚮往異性的愛情,就跟飢餓一樣,飢不擇食,例如你喜歡吃魚翅,但當你找不到魚翅的時候,你就會把粉絲當作魚翅,……於是就把感情投放在一個並不理想的對方,並且硬是幻想成戀愛。」狄娜自述表達愛意的男士沒有上千也成百,她不諱言浪漫作風實際蘊含「替天行道」的用意:「我最喜歡懲戒那些在自由戀愛之下結了婚,家有賢妻又在外邊三心兩意的男人,就算他們把心肝挖給我,我只視他們為負心郎。」其實,狄娜並非鐵石心腸,能如此「遊戲人間」,還是因為沒有產生「真正的感覺」—足以暈頭轉向的愛情:「不管能不能在一起,也不論對方愛不愛我,只要能讓我有『瘋狂的愛』的感覺。」
狄娜曾與陳厚半真半假討論愛情真諦,兩人的結論是:「當你愛上一個值得愛的人,無論能不能結合在一起,感情都是長久的,他(她)的素質使你傾心和愛慕甚至尊敬,分開了也會永遠懷念。」即使不幸「錯愛」,也不必傷心難過,只需等待時間淡化……所有自以為是的痛苦,都會隨著幻想的破滅而覺醒,因為一切原本就是「錯的」。她將這番體悟融會為切實有趣的「魚翅粉絲說」,對亭亭玉立的女兒傳授秘訣……沒想到,竟獲到她一番哲理回應:「不要遇到感情的挫折就要生要死,死了就碰不到真正的魚翅了,不要讓粉絲騙走了你的心。」儘管愛是瘋狂而非理性的情感選擇,但投入前能先將此番箴言念茲在茲,已不失為踏出「理解愛情」的第一步。

「媽咪,等會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是女孩子,你不要叫我做Martina!」從小對「當女孩」感到排斥,狄娜一開始只是當作「羨慕男孩子可以亂蹦亂跳」的心態,但當女兒年歲增長,她才明瞭不僅如此而已。二十二歲的馬天如選擇接受長達七年的變性手術,由Martina變成Michael,經歷這場重大且特殊的轉折,見過大風大浪的母親只有尊重。一生不乏冷靜或瘋狂追求者的狄娜,面對拼命示愛的蜂蜜蒼蠅,向來看得很開很寬很自由,無奈這些男人爭得頭破血流,都無緣成為狄娜的摯愛,因為親生寶貝早已佔據這獨一無二的位置。別於混亂爆笑的藝人育兒經,狄娜在講述親情的自傳書《從母到友》,細細紀錄與孩子相處的點滴,展現身為人母的和藹慈祥與透徹智慧—好的壞的真的假的都盡量坦承,堅信實話永遠比謊話受用。文字間,她是位平凡也不凡的母親,淺白描繪既感性又理性的教育精神,傳遞善良正義的中心思想。
不同於對骨肉的難以割捨,狄娜坦承從結婚之初萌生離婚念頭—不僅藉由各種機會讓丈夫覓得「感情蛋」的承接者,亦希望自己能找個「能夠幫助離婚且不會再結」的外遇對象。經過一番精心設計,另一半如她所願「無心插柳」發生婚外情,手續在狄娜主導下迅速辦妥,好不容易達成目的她,甚至送給即將再婚的前夫汽車大禮。談及必須分手原因,狄娜坦言覺得丈夫愛妻子超過孩子(如嫉妒妻子關注女兒多過自己),不是稱職的父親,甚至懷疑日後女兒非親生的指控(1999年前夫自稱與馬天如無血緣關係),當時就已埋藏對方心底。
想娶她的不乏權勢地位的高官或家財萬貫的富商,為何會嫁給一文不名的前夫?且既然費盡心思「離」,當初又為何要「結」?狄娜認為是自己過分同情別人處境」與「正義感」的性格導致—當時男方愛得濃烈又弱得徹底,不分晝夜、要生要死,終於勉強打動芳心。「愛情不是麵包,你不應施捨。」陪伴終身的親暱男性友人對此頗有微詞,狄娜固然同意,卻難免舊事重演—實在是不擇手段「狂追」她的人太多,而拒絕本身又是件痛苦困難、有理說不清的麻煩事。
作為一位冶艷智慧兼具的性感女神,狄娜時常感慨旁人只見外型忽略內在,為了證明能力,總得付出更多心思運籌帷幄,才能贏得應有的信服與尊重。坦白說,美麗對狄娜是阻力也是助力,畢竟若無出眾外貌作墊腳石,便難有機會打入政商名流社交圈,遑論讓自以為是的官員企業見識她內外兼備的人格特質。相較公領域的果決幹練,狄娜在私領域展現由衷濃郁的理性與柔情,深愛孩子,卻也賞罰分明,是母親是伙伴更是終身摯友。從事業到人生,狄娜秉持一貫有為有守的理念,兢兢業業為此奮鬥……儘管難以抹去刻畫身上的性感烙印,她已透過言行筆墨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雖都是以個人角度出發的回憶錄,別於依循影史脈絡的龔稼農,狄娜的傳記十足展現自我風格,喜歡就喜歡、討厭就討厭,有話直說毫無隱瞞。然而,記憶畢竟是經過選擇的曾經,因為視角的差異,便會造成不同的主觀解讀,尤其對一些文中給予負面評價的人物,讀者可斟酌思考接收。將一生體驗如實記下,或許是不少人的願望,但真正落實卻是一宗條理與耐心兼備的辛苦事。龔稼農與狄娜的可貴不僅在記錄自己,還為無暇或無意寫下往日種種的同僚友人,保留不為觀眾所知的另一面。儘管名為回憶錄,內容卻不僅僅是自己的回憶,更包括人生路上令他們難忘的緣分……

參考資料:
1.司徒海,「創造歡樂的人 龔稼農的『圓山之晨』」,《聯合報》第九版,1976年12月20日。
2.谷正魁,「嚮往銀色王國的龔稼農」,《老上海電影明星(1916~1949)》,上海:上海畫報出版社,2000,頁17。
3.郭華編,《老影星‧老影片》(上冊),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8,頁19~23。
4.龔稼農,《龔稼農從影回憶錄》第一冊,台北:傳記文學出版社,民69。
5.龔稼農、黃仁,《龔稼農從影生涯與劇照全集》,台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電影資料館,民84。
6.狄娜,《從母到友》,香港:天原文化,2010。
7.狄娜,《電影—我的荒謬》,香港:藍天圖書,2010。
8.維基百科…狄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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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摘要:【兩代明星比一比】龔稼農、狄娜【主題】不只是回憶:晚年撰寫回憶錄披露影壇內幕的兩代影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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