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化身姑娘…袁美雲、林翠

化身姑娘…袁美雲、林翠
粟子

「姑媽，妳說我這樣，到底像不像個男人？」「不知道的人絕看不出來！」有幾分爽朗男孩氣的林翠（1936～1995），在〈化身姑娘〉（1956）裡穿西裝打領帶，就為圓爺爺的男丁夢。瞞天過海的「反串秀」即將上演，她趕緊抬頭挺胸、加粗聲線，一心一意不讓「善意的喬裝」穿幫。想當然爾，這位「化身姑娘」演技極佳，不只騙過老眼昏花的爺爺、傻里傻氣的管家、粗枝大葉的同儕，甚至連暗戀的表哥也一併「信以為真」，加上表哥愛慕的女孩看上「化身姑娘」，她愛他愛她愛她，造就雌雄莫辨的愛情喜劇食物鏈。
大玩性別遊戲的妙趣情節，即使今日仍然屢見不鮮、毫不落伍，例如：改編自日本漫畫《花ざかりの君たちへ》（偷偷愛著你）的台灣偶像劇「花樣少男少女」（2006，Ella、吳尊主演）和日本偶像劇「花樣少年少女」（2007，堀北真希、小栗旬主演）就是以女扮男裝為主軸的青春愛情喜劇。看到這，先別讚嘆半世紀前的〈化身姑娘〉前衛有創意，因為它也是拾人牙慧，原始概念來自1936年上映，由方沛霖執導、黃嘉謨編劇、袁美雲（1917～1999）領銜主演的同名電影。相隔二十年的「化身姑娘」，均由當時最具中性美、正值雙十年華的女星擔綱。為符合角色需要，兩人大半戲份以短髮油頭的靚仔造型現身，精靈清爽又染著淡淡脂粉味的翩翩紳士，女生男相的交錯美感，女孩子想不暈都難！


〈化身姑娘〉的編劇黃嘉謨，筆名貝林，三０年代活躍於上海娛樂圈，除了創作劇本也寫歌詞，最出名的正是華語圈人盡皆知的「何日君再來」。和強調電影社會教育意義的左派同行相異，黃嘉謨坦言：「電影是軟片，所以應該是軟性。」為文推崇影片的藝術性與娛樂性，而非政治教化或社會教育目的，由此引爆影圈的軟硬之爭。筆戰之餘，他也透過實例讓觀眾見識「讓眼睛吃冰淇淋、心靈坐沙發椅」的無憂世界。軟性電影中，創下高票房的〈化身姑娘〉系列無可避免成為眾矢之的，左派影評強烈抨擊其「商女不知亡國恨」，不顧外侮臨頭，只知小情小愛。其實，撇開非黑即白的論辯，〈化身姑娘〉也非毫無教育價值......青春美麗的少女強迫自己假扮男人，藉此討爺爺歡心，不失為對封建社會重男輕女的迂迴批判。
歲月流轉，在香港復業的「藝華」憶起多年前的賺錢良方，決定重拍舊作。儘管看似舊瓶裝新酒，實際還是有因應觀眾口味與社會氣氛的差異，例如：袁美雲版格外著墨「化身姑娘」與表妹的戀愛（周璇親吻袁美雲臉頰的畫面已成經典），反倒是林翠版在這方面顯得保守，男裝的「化身姑娘」對女友「假戀愛」顧慮頗多，態度尷尬、支支吾吾；前者除變男變女的笑料噱頭，還增添反派謀奪財產的懸疑橋段，後者從頭到尾就是無憂無慮的愛情輕喜劇。此外，兩代爺爺的態度也大不相同，袁版自始至終執著孫子，所幸媳婦懷男成功，才免去「欺父大罪」；林版則是爺爺眼見孫女一樣能幹，露出甜中帶苦的釋懷笑容，老頑固瞬間成了宿命派。


以〈化身姑娘〉馳名的袁美雲，走紅於三０年代中，與顧蘭君、陳燕燕、陳雲裳同列上海「四大美人」。和許多早期女星類似，袁美雲出身貧苦，九歲時生父過世，母親將女兒以五百元代價抵押給袁樹德學戲，名字也因此由侯桂鳳改為袁美雲。學習平劇不過兩年，袁美雲已能隨養父登台演出，得到前輩藝人與觀眾好評。名氣大開、收入陡增，卻得全數交出，待押期已滿、回歸原生家庭，初期也得分一半月薪給有「栽培之恩」的養父。
登台期間，袁美雲客串電影〈遊藝大會〉，演唱平劇「游龍戲鳳」的橋段盡掩女主角光芒。她的精湛表現受「天一」老闆邵醉翁賞識，受邀加盟該公司，為月薪兩百元的基本演員。袁美雲擔綱的首部電影〈小女伶〉（1932），劇情脫胎自她的坎坷身世，配合活潑自然的演技，上映就獲得極佳迴響。雖得意於大銀幕，此時的袁美雲仍以舞台演出為主，電影僅屬兼差性質，同期作品尚有〈生機〉（1933）、〈飛絮〉（1933）、〈飄零〉（1933）及〈中國海的怒潮〉（1933）。


隨著聲勢看漲，十七歲的袁美雲與「藝華」簽訂三年合約，同時也為「新華」、「聯華」拍片，專心投身影圈，躍升台柱明星，陸續主演〈人間仙子〉（1934）、〈人之初〉（1935）、〈凱歌〉（1935）、〈花燭之夜〉（1936）、〈化身姑娘〉（共四集）、〈海天情侶〉（1937）、〈斬經堂〉（1937）、〈女少爺〉（1938）、〈少奶奶的扇子〉（1939）、〈西施〉（1940）等。1942年，日軍進佔上海、孤島時期結束，袁美雲和所有滯留此地的影人一樣，加入由日人控制的「中聯」（後改制為「華影」），演出〈萬世流芳〉、〈何日君再來〉、〈家〉、〈紅樓夢〉（1944）等大製作影片。抗戰勝利，與同為演員的丈夫王引（1901～1988）移居香港，先後為「大中華」、「永華」、「良友」、「邵氏」拍攝〈蒙難夫人〉（1947）、〈國魂〉（1948）、〈條條大路〉（1951）等。
四０年代末，袁美雲因罹患甲狀腺亢進導致容貌改變，選擇轉往幕後，全心經營與丈夫組織的「天南影片公司」。八０年代返回上海定居，王引去世後，生活更顯低調，1999年人生路劃下句點。


袁美雲和演員兼導演的丈夫王引，是早年非常知名的銀色夫妻。王引本名王元春，出身「馬立斯」（當時上海跑馬廳附近的路名，該處多住著舞拳弄棒的替身演員，即龍虎武師）武打班底，因身手矯健、外型出色，在影圈闖出名號。兩人的緣分始於拍攝〈中國海的怒潮〉，劇組到浙江佛教聖地普陀山取景，身材瘦小的袁美雲不慎失足落水，危急之際，王引不假思索縱身一跳，英雄救美的表現，使女方留下深刻印象。不久，王引的妻子因難產過世，兩人遂有了進一步的交往，數月後再合作〈凱歌〉已愛得難分難捨，決定攜手共度人生。
一切水到渠成，袁美雲的養父卻堅決反對婚事。他不諱言此舉是為了自己，即花費無數心力培養，女兒卻突然嫁作人婦，如此豈不血本無歸！幾經友人協調，最終由袁美雲出錢買斷關係，順利解決糾紛，才如願於1935年完婚。袁美雲和王引不只共歡樂，也能共甘苦……袁美雲中年為甲狀腺問題所擾，眼球突出、體力下滑，事業繁忙的王引仍對妻子細心照顧；而袁美雲只要身體允許，也竭力協助丈夫管理公司業務，同行夫妻相互扶持，確屬圈內少見。
從事製片、提攜後進之餘，夫妻倆也不忘自家人，將愛女袁小雲帶至影壇，藝名即蘊含克紹箕裘的深切期許。袁小雲幼時為童星，長大後主演由父親編導的〈鐵蹄下〉（1960），惜成績平平，未能延續母親的銀幕魅力。


學戲多年，袁美雲累積深厚舞台基礎，不僅在〈小女伶〉展示身手，也在費穆執導的〈斬經堂〉與名角配戲。只是，這些紮紮實實的唱念做打，卻不敵〈化身姑娘〉的軟式魔力，成為她最常被提起的代表作。除去逗人發笑的男男女女愛情追逐，〈化身姑娘〉可算是極早以「易服」為主題的華語電影，袁美雲也在某種程度上起到帶頭作用，成為女演員反串的形象範例，即西式裝扮的規矩小紳士。雖說娛樂價值重於一切，但她換穿西裝、梳西裝頭，有外而內塑造男子氣的同時，未嘗沒有「性別表演」的深層意義。
〈化身姑娘〉賣座奇佳，袁美雲儼然是女扮男裝第一人，同類影片屢見不鮮，後更在〈紅樓夢〉反串賈寶玉。巧的是，袁美雲於今於古扮男人，都是與嬌小的「金嗓子」周璇搭檔，也可謂另類的銀幕情侶。


渾身散發開朗活力的林翠，擁有無法忽視且難以忘懷的性格美，不拘小節、大而化之、勇往直前，西式書院教育下的時代少女典型，是觀眾心目中最爽氣的「學生情人」。自首部作品〈女兒心〉大受歡迎，林翠以清新形象擄獲萬千影迷，繼之主演正對戲路的〈四千金〉、〈長腿姐姐〉，一時間搶盡鋒頭；親自演唱的插曲「劍舞」、「跳繩歌」，聲調柔順平穩，同樣令人印象深刻。和強調柔弱婉約的多數不同，林翠從不以女性化為號召，不只天真活潑，更有飛揚灑脫的神氣，經常飾演頑皮勇敢、正義灑脫的青春書院女。


林翠本名曾懿貞（或寫作綺貞），廣東中山人，上海出生，胞兄為著名粵語片影星曾江。1949年隨家人遷居香港，就讀聖士提反女子書院，1953年考入黃卓漢主持的「自由影業」。當時林黛正因〈翠翠〉（1953）名聲鵲起，公司靈機一動，將新人取名「林翠」（取林黛、翠翠各一字），希望能與其匹敵。未幾，林翠憑處女作〈女兒心〉（1954）大紅，也因成功詮釋劇中年輕學生一角，贏得「學生情人」美譽，迅速竄升為一線地位，後陸續主演〈終身大事〉（1955）、〈馬車伕之戀〉（1956）、〈馥蘭姐姐〉（1956）、〈薔薇處處開〉（1956）、〈化身姑娘〉、〈馬路小天使〉（1957）、〈流浪兒〉（1958）、〈千金小姐〉（1959）等。
1957年末轉投「電懋」，開啟另一波事業高峰，名作包括：〈四千金〉（1954）、〈蘭閨風雲〉（1959）、〈豆腐西施〉（1959）、〈長腿姐姐〉（1960）、〈啼笑姻緣〉（1964）、〈空谷蘭〉（1966）、〈蘇小妹〉（1967）。1968年，拍罷「國泰」出品的〈游龍戲鳳〉（1968）即淡出銀幕，專心相夫教子。
林翠有過兩段婚姻，對象均是影圈中人。首任丈夫為知名文藝片導演秦劍（1926～1969），兩人於1959結婚，七年後分居，有一子陳山河。1969年底和武打明星王羽（1944～）共組家庭，育有王馨平等三女，八年後離異。恢復單身，林翠重返影壇，組織「真納影業公司」，出品〈十三不搭〉（1975，唐書璇執導）及自編自導〈香港式離婚〉（1976），後移民美國舊金山，從事餐飲與租賃業。八０年代末復出銀幕，參與電影〈海峽兩岸〉（1988）、〈胭脂〉（1991）與台灣連續劇「不了情」（1989，華視）、「婆媳過招七十回」（1991，中視）、「初戀三十年」（1991，台視），並計畫投入幕後工作。1995年2月，因突發氣喘病病逝台北家中，享年五十九歲。


林翠的銀幕形象十分貼近她的真性情，少女時報考電影公司，以連串「No」掩藏國語不好的短絀；與影后失之交臂，面對記者訪問，毫不避諱怨懟；面臨輿論關注批評，仍堅持下一段戀情……一如影圈摯友葛蘭的回憶：「林翠是一個敢『作』敢『為』的人，但她的一切『作為』只有『愛』沒有『恨』。」身處競爭激烈的電影圈，林翠是難得不計較名利、不心存妒忌，真心與人交往的實心眼。
對比「有口皆碑」的友情，林翠的兩段婚姻顯得曲折。少女時和有知遇之恩的導演秦劍相戀，男友如兄長般亦步亦趨追求照料，近水樓台加上追求甚緊，終於成就這段師生姻緣。「左一劍、右一劍」的幸福日子沒過多久，丈夫卻深陷賭博漩渦、難以自拔，幾番勸誡未果，最終成為分居的導火線。林翠與大方示愛的新星王羽大談姊弟戀，相較秦劍的鬱鬱寡歡，名符其實「只見新人笑」。愛情本無罪，卻因為秦劍的自殺蒙上陰影，林翠、王羽難逃輿論公審，那怕他們沒有錯，都變成萬事錯！事後，以「獨臂刀」角色闖出名號的王羽毫無影響、越來越紅，林翠則改行做專職家庭主婦。1975年初，趁王羽外出拍片，林翠出示驗傷單，以丈夫有「不可理喻的行為」提出分居，曾經轟轟烈烈的大明星之戀，仍難逃撕破臉的結局。數十年後，王羽在林翠過世時回想往昔種種，否認是歐妻或外遇導致離婚，認為是前妻的女性友人對他極不友善，頻頻從中挑撥，導致兩人心生嫌隙。


不只〈化身姑娘〉，林翠在〈四千金〉、〈長腿姐姐〉等片詮釋鬼馬機靈、運動細胞旺盛的、個性倔強的少女，演來可謂駕輕就熟。儘管頻頻埋怨得打勒著脖子的領帶，真正當起男人仍舊毫不遜色，這或許正是她能勝任「化身姑娘」的主要原因。
本以為袁美雲和林翠僅是碰巧演到同個角色，待細看兩人經歷，卻發現更多相似…都有陽光清爽的氣質，都在古裝片演真男人（袁美雲飾演賈寶玉、林翠飾沈香），都和身強體壯的動作派男星締結連理，下一代都曾成為藝人（袁小雲；陳山河、王馨平）……命運就是如此巧妙。

參考資料：
1.《聯合報》1959年9月1日～1993年10月20日，袁美雲相關報導共三則。
2.杜雲之，《中國電影七十年》，臺北：中華民國電影圖書館出版部，民75，頁176～177、206～207。
3.杜雲之，《中國電影史》第一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民75（三版），頁191。
4.郭華，《老影星‧老影片》上冊，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8，頁252～256。
5.黃愛玲編，《國泰故事》，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2，頁301、344。
6.舒適，「一部幾無聊又幾幼稚的電影：《化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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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摘要：【兩代明星比一比】袁美雲、林翠【主題】化身姑娘：演過同名電影〈化身姑娘〉同一角色，具有爽朗男孩子氣的兩代女星。
播放歌曲：「蜜蜂箱」林翠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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