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14日 星期六

【廣播】拍戲甘苦…顧蘭君、方盈


拍戲甘苦…顧蘭君、方盈
粟子

「自己早年做演員時,體驗到電影工作是沒有冷熱之分的。夏天拍攝冬天戲,冬天拍攝夏天戲是家常便飯。……第一次穿妥古裝衣服時,熱至差點昏倒,……日久習慣了以後,居然可以穿上古裝又唱又跳又打……」十五歲躍上銀幕、首作〈七仙女〉(1963)擔綱主角,同行羨慕非常的際遇,卻是方盈(1948~2010)沒齒難忘的複雜體驗。觀眾眼中點石成金、翩翩飛舞的飄逸仙子,現實是強忍片廠高溫的苦勞阿信,畢竟藝人不僅享受光鮮亮麗,也得背負「異於常人」的非凡挑戰。
類似「拍戲牢騷」不只方盈印象深刻,與她同齡(十五歲)步入影壇的前輩顧蘭君(1918~1989)也寫下異曲同工的感嘆:「攝影場上的工作真夠苦惱的,尤其在這炎熱逼人的夏天裡。」巧的是,兩人於古裝吃盡熾熱苦頭之餘,也都被迫在時裝施展拳腳功夫—顧蘭君自高樓一躍而下、方盈咬緊牙關演空中飛人,看似柔弱溫婉的美少女,實際是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女超人。


「只須遵從導演指揮,演出這樣那樣的動作與表情,這還不是易事嗎?其實這只是不知道箇中甘苦的浮面的觀察,實際上的情形,正是一言難盡的一種極艱苦的工作。」隨姊姊進入影壇,再獲姊夫力捧提拔,顧蘭君的走紅可謂幸、運兼備,不同於旁人以為的悠閒愉快,她坦言:「甜的成分委實極少,而苦的情味,卻太多了。」憑藉時裝偵探與古裝歷史片的推波助瀾,顧蘭君的聲勢在孤島時期達到顛峰,移居香港的影后胡蝶聽聞她在上海叱吒風雲,成名作〈貂蟬〉(1938)將送至美國放映,不禁有感而發:「是那個拖鼻涕的孩子嗎?我像在做夢!」幾年間,她從年齡尷尬的少女配角蛻變為魅力演技皆備的實力派紅星,無論耕耘多時的王人美、陳燕燕、袁美雲抑或自港來滬、猛龍過江的陳雲裳,都難與紅極一時的顧蘭君互別苗頭。
「可是,為事業而作有意義的奮鬥,吃苦耐勞是必具的精神,換句話說,亦常是樂在其中的,達到成功之域的必經過程。」顧蘭君雖有不少來自精神肉體的埋怨,整體而言還是成就高於痛苦,一如她在「樂與苦」文章的結語:「新片公映以後,輿論好,賣座也好,這才真的滿心歡喜,難以形容的自會得意忘形,感到更多愉快的情味。」一分收穫強過九分付出,顧蘭君一語道破演員對戲劇無悔奉獻的使命與熱忱,即使得含淚苦吞無數幕後辛酸……


顧蘭君本名顧小蟬,上海人,得力於姊夫培植被譽為「小姨明星」,五官中以眼睛最具特色而有「金魚美人」稱號。1929年,與胞姊梅君一同加入「明星影片公司」組辦的「歌劇社」(平劇票戲組織),未幾姊姊和時任業務科長的導演徐欣夫共組家庭,姊妹遂與「明星」簽約為基本演員。十五歲的顧蘭君首度在胡蝶領銜的〈姊妹花〉(1933)擔任配角,飾演刁蠻驕縱的小姑,後陸續參與〈上海二十四小時〉(1933)、〈女兒經〉(1934)、〈再生花〉(1934)、〈夜來香〉(1935)等,星運平平。顧梅君婚後專注相夫教子,偶爾現身幕前,於公於私,徐欣夫轉而重用小姨。三0年代中,他屢屢執導以禁毒戒煙、查緝走私、維持治安為題材的電影〈翡翠馬〉(1935,原計畫由顧梅君任交際花一角,因其臨盆在即,改由妹妹瓜代,反應極佳)、〈金剛鑽〉(1936)、〈生龍活虎〉(1937)創下票房佳績,自身躍居偵探片大導演,也助女主角顧蘭君站穩一線地位,為新生代的佼佼者。
1938年,加盟「新華影業」,與金山合作的古裝片〈貂蟬〉叫好叫座,將女主角貂蟬隱藏內心的愛恨情仇詮釋得絲絲入扣,被媒體讚為「最會演戲的女明星」,開啟演藝事業的輝煌期。之後,陸續主演〈武松與潘金蓮〉(1938)、〈武則天〉(1938)、〈葛嫩娘〉(1939)、〈王熙鳳大鬧寧國府〉(1939)、〈李香君〉(1940)、〈黃天霸〉(1940)等借古喻今、題材端正的古裝片,扮演性格各異、別具特色的時代女性;與此同時,也演出多部具思想內容的時裝片〈金銀世界〉(1939)、〈生路〉(1941)、〈家〉(1941)、〈小房子〉(1941)、〈博愛〉(1942)等。戲路宜古宜今的顧蘭君,以精湛演技與出眾外型名滿上海,人稱「噱頭大王」的「新華」主事者張善琨,將她與同公司的陳雲裳、陳燕燕、袁美雲列為「四大名旦」,鋒頭一時無二。
1946年,應邀赴港拍攝〈同病不相憐〉(1946),再返上海參演〈湖上春痕〉(1947)、〈十步芳草〉(1948)等。拍罷自資完成、歌頌中共新婚姻法的電影〈婚姻大事〉(1953)即退出影壇,轉行從商,1989年因積勞成疾引發腦溢血,病逝上海,享年七十一歲。回顧從影二十二年,作品超過五十部。


作為旭日東升的青春女星,顧蘭君身畔不乏各式條件的追求者,只是和姊姊姊夫同住的她就算動心,也難過家人一關。拍攝〈黃天霸〉時,與男主角李英朝夕相處、情愫頓生,在舞場戲院出雙入對。儘管徐欣夫夫婦對此並不贊成,卻已管不住芳齡二十二的顧蘭君,不久她開始租屋獨住,與男友秘密同居。同一時間,有位財力豐厚的「一大山人」顧乾麟也對顧蘭君一網情深,追求不遺餘力,先拿出一萬元投資拍片,未料她將錢借給李英開綠野花園,間接促成兩人戀情;之後,上海舉辦影星照片救災義賣,「一大山人」癡心不死,再花六千元購入顧蘭君玉照,遠勝對手陳雲裳數倍。當時輿論盛傳她將下嫁,報答捧助恩情,結果卻出乎意料……非但沒有結婚,更加斷絕往來。影史專家杜雲之分析箇中緣由,指當時顧乾麟已是有婦之夫,妻子美豔且娘家很有地位,謠言越傳越烈之際,便出面阻止丈夫的荒唐行徑;另一方面,顧蘭君也不捨與男友分手。雙方各有顧忌,戀情只得告終。
與李英愛得難分難解,顧蘭君支持他成立電影公司,自編自導〈薄命花〉(1940),隨即宣布締結連理。婚後,曾經轟轟烈烈的愛情迅速降溫,顧蘭君選擇將多數時間留給照顧小孩與設計服裝,減少片量、投身愛國話劇演出,無奈種種改變仍無法維繫感情,三年後勞燕分飛。恢復單身,她爽快看待這段逝去的愛情:「我不愛,也不恨,他曾支持和幫助我脫離影圈,我是感激他的。」


「我一直不覺得自己的戲演得有多好,像最有名的〈七仙女〉,我是臨時奉命代替江青上陣,沒想到就紅了,自己覺得很像灰姑娘,幸運多過實力。」從「南國實驗劇團」的平凡少女搖身一變〈七仙女〉的青春新星,方盈坦言從不覺得自己多有天分、多會演戲,只是運氣好過其他人。回首明星時光,記憶總是苦多於樂,對銀幕的好奇與理想隨著現實逐漸消磨,她還是愛演戲,卻也明白必須承擔與失去的代價。婚後息影到重返幕後,私底下的方盈總是一派淡雅裝扮,不需要花俏裝扮與名牌手袋,活出屬於自己的真我風采。


方盈本名倪芳凝,祖籍貴州,香港出生,四歲返大陸與祖母共同生活,在上海、廣州、北京各住三年。國小畢業後返港,基於對音樂美術的興趣並希冀分擔家計,遂報考「邵氏」籌辦的「南國實驗劇團」,白天讀書、晚上進修,與李菁、鄭佩佩、潘迎紫同為第二期學員。1963年,與公司簽訂七年合約(另有三年生約,總計十年),客串參與〈梁山伯與祝英台〉(1963)、〈妲己〉(1964)、〈玉堂春〉(1964),〈七仙女〉是她首次擔任主角的作品。
氣質清新的方盈,在同期女星中獨樹一格,不僅拍攝多部古裝黃梅調電影〈西廂記〉(1965)、〈陳三五娘〉(1967),也獲派時裝文藝片〈蘭姨〉(1967)及瓊瑤原著的〈寒煙翠〉(1968),與男星喬莊被塑造為新生代銀幕情侶。期間,赴日為港日合作的〈亞洲祕密警察〉(1967)、以馬戲團為背景的〈飛天女郎〉(1967)取景,親身嘗試驚險場面。方盈初期以古裝為主,後接觸時裝奇情、武俠動作等各類片種,戲路甚廣。1968年中,對外宣布與年長兩歲的「奇華餅家」少東結婚,合約期滿即告淡出,偶爾復出參與電視演出,曾應邀主持「佳藝電視」節目「電影圈」。結褵十年,兩人育有一子一女,惜於1978年離異。
七0年代,開始接觸服裝與室內設計,經導演楊凡鼓勵,全職投入「美術指導」幕後工作,作品包括:〈玫瑰的故事〉(1986)、〈海上花〉(1986)、〈鬼新娘〉(1987)、〈三人世界〉(1988)、〈川島芳子〉(1990)、〈風塵三俠〉(1993,方盈任服裝指導)、〈今天不回家〉(1996)、〈小孩不笨〉(2002)等三十餘部。憑〈海上花〉入圍金馬獎「最佳服裝設計」,1999年受邀擔任金馬獎評審,2007年再獲推選為「香港電影美術學會」會長。2009年,出版文集《自在住》,同年確診罹患胰臟癌,2010年1月過世,享年六十二歲。方盈主演約二十部電影,宜古宜今,適合小家碧玉角色,為六0年代「邵氏」力捧的清純玉女。


同樣十五歲登上大銀幕、同樣古今扮相皆受好評,顧蘭君與方盈也都曾親自撰文寫下拍片辛酸。不同時代的相仿體驗,雖稱不上字字血淚,卻不失為過來人的諄諄提點……
「這地方就像一個龐大的鐵櫃,為要隔絕場外聲響,免致妨擾收音工作起見,場子的周遭,除了以銅牆鐵壁那樣築得又堅又厚之外,還得另加隔音板與張滿了用以減少回聲反響的許多布毯。……全都閉得密不通風,而上下左右的燈光,亦即放出極烈的光芒,全集中在演員身上,猛力照射。」顧蘭君自述在如此高溫環境一試再試的結果,就是「汗珠子像雨一般地傾瀉」。更有甚者,姊姊梅君拎著新買皮夾到攝影棚,不到兩天竟被「燈光逼射得面目全非」,由原本的淡灰轉為淺紅,行文至此,妹妹梅君不禁興起「物猶如此」的傷悲:「盡在默默呆想,險些兒真的掉下淚來。」時隔二十餘年,方盈也面臨同樣困境:「六十年代的邵氏影城攝影廠是密封式的,沒有冷氣和暖氣設備,整間廠除了出入門和防火門,只有高處近屋頂有兩把巨型抽氣扇,由於開動時聲音太響,每當拍攝時便要關掉。拍的電影大部分是古裝戲,……數不清的燈光把廠內照射得像大白天,那些燈一萬火、五千火、二千火、一千火,照射下來整間廠變成大烤爐。」嚴酷的工作環境使初出茅廬的方盈差點熱暈,不過一旦適應,竟能練就臉部不出汗,衣服濕到擰出水的反差地步。
「關於驚險場面的表演,……遇到事實上不容假借的地方,卻就非是冒險從事當真表演不可。……像我們女孩兒家,不用說絕對跳不上去,便是要從上面跳下來的話,亦不免提心吊膽,感到十二分的害怕。」顧蘭君寫到之前拍〈兒女英雄傳〉(1938)時,必須由臨時搭建、距離地面半丈的屋頂往下「跌」,屁股著地的她心有餘悸回憶:「自己的靈魂兒早就嚇得飛上半天,迷迷糊糊地只覺胸口緊緊悶住了,一點都沒辦法透過氣來。」經過一番土法煉鋼急救,才逐漸恢復神智。與顧蘭君類似,方盈也曾被趕鴨子上架,為〈飛天女郎〉遠赴日本挑戰空中飛人特技。為求盡善盡美,她強忍心中猶豫反覆苦練,儘管報導稱成功克服畏懼,但方盈蒼白緊繃的臉龐已洩漏無法掩藏的恐懼。
「演古裝片更有一重困苦,關於服裝方面,像武則天一角,頭上緊緊地縛了髮套,身上如唱京戲的演員一般,裡面先得穿上一件兩肩闊大的厚棉馬甲,然後再加襯衣、錦繡龍袍和下面兩套裙子。全套衣飾的重量,估計當在十斤以上……」成功演繹氣勢凌人的女皇,顧蘭君不諱言「整個身體」被層層裝束「直壓下去」,言行舉止無法隨心所欲,冬天尚且難以忍受,遑論夏季。同是古裝起家的方盈,對厚厚包裹的戲服,也有一番活靈活現的描述:「頭戴長髮頭套,梳了高髻,臉上化了厚妝,身上穿的除了最低層的內衣,先穿上一套厚毛巾衣褲吸汗用,然後是一套古裝內衣,長衣長褲俗稱『水衣』,……上身穿著古裝上衣、背心、坎肩三件,下身是不同長度的裙子三條、腰帶兩條。」不僅如此,她因拍攝〈七仙女〉時年齡太小(十五歲)、身材單薄(七十四磅,約三十四公斤),被導演額外囑咐「多綁一條毛巾增加體型」,身體根本無法動彈。更辛苦的是,由於被綑綁加上太熱,根本吃不下任何食物,每日頂多「吃點水果就算了」。消耗大、補充少、精神壓力大,還得應付日以繼夜的通告,想不暈都難!


「電影工作令人過度接收日月精華。所以每當看見日頭高照,便心生恐懼感,想躲都來不及。」難得放假,方盈對一切戶外邀約敬謝不敏,畢竟平日已曬得夠多、熱得夠嗆,哪有可能自討苦吃?!既然如此辛苦痛苦艱苦,為何還願意義無反顧全心奉獻?顧蘭君的「樂在其中」應是無庸置疑的最佳解答。「一旦相信了一件事或著真心愛上某個人後,眼睛也會變瞎,耳朵成弱聽,行為開始偏差,會做一些莫名其妙,與自己智商無關的事情。」方盈直言陷入愛河的女人「最好騙」,會做出違反理智計算的行為,將投資報酬拋到腦後。其實,這番理論不僅限於「人」,亦可擴及「事業」—即使明知這行辛苦無比,卻還是忍不住「偏向虎山行」,正如她們真心愛上、無悔付出的電影工作。

參考資料:
1.《聯合報》1964年6月15日~2010年1月15日,方盈相關報導共十則。
2.方盈,《自在住》,香港:三聯,2009,頁148~149。
3.杜雲之,《中國電影七十年》,台北:中華民國電影圖書館,民75,頁172~174。
4.趙士薈編,《老影星自述》,上海:學林,2011,頁127~131。
5.百度百科…顧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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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摘要:【兩代明星比一比】顧蘭君、方盈【主題】古裝甘苦:以古裝電影大紅大紫卻也吃盡骨頭的兩代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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