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隨波逐流的亂世純愛…〈滾滾紅塵〉

隨波逐流的亂世純愛…〈滾滾紅塵〉
粟子

銀幕情侶一對對，私生活真正走在一起的卻少得可憐，見影迷熱中配對，明星總露出不解神情：「那是戲嘛！」忘了「看戲的是傻子」，電影裡愛得濃烈難捨，怎能怪銀幕這頭的咱們當真。遺憾直到林青霞、秦漢的戀情浮上檯面，毫不隱藏親暱互動，終於實現百分百郎才女貌。最記得兩人合作的鍋寶廣告，長輩凡見必讚濃情蜜意，好事指日可待，還是小孩的我，直覺他倆有點歲數，怎麼還做得出如此天真爛漫的表情，難道真是愛情使然？
另一個印象深刻的畫面，是秦林在〈滾滾紅塵〉（1990）的天台共舞，青霞赤腳踩在秦漢皮鞋上，紅色絲巾隨風揚起，緩緩蓋住忘情擁吻的男女。主角不復往日青春，但「表裡如一」的熟齡戀曲，更加強電影裡亂世純愛的珍貴可信。距離電影上映已二十年的今日，「理想伴侶」分手多年，所幸還有〈滾滾紅塵〉，保存那段即將修成正果的時光，雖然那也是一段無緣相守的蒼涼苦戀。


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節目於2009年3月19日播出〈電影筆記：回顧第27屆金馬獎及榮獲最佳劇情片等多項大獎的「滾滾紅塵」〉專輯。節目音檔將保留45天，歡迎各位朋友透過網路收聽。

收聽網址：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點選03/19
節目摘要：第27屆金馬獎、電影〈滾滾紅塵〉
播放歌曲：〈滾滾紅塵〉同名主題曲「滾滾紅塵」（陳淑華演唱）、獲得該屆最佳電影插曲的〈笑傲江湖〉主題曲「滄海一聲笑」（黃霑、徐克、羅大佑演唱）

本文同時刊登於「戀上老電影…粟子的文字與蒐藏」新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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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嘔心
據《永遠的林青霞》作者鉄屋彰子訪問導演嚴浩，〈滾〉片概念構成於1989年初，內容大部脫胎自張愛玲一生，除著墨於和胡蘭成的愛情，亦探討女人間的友誼。嚴浩認為故事發生在中國大陸，因此編劇必須會說國語，也需要女性觀點深入描寫女人的友情，幾番思索，決定請心思細膩的女性作家三毛擔任編劇。在此之前，三毛僅寫過兩個劇本，最早是為法國導演艾倫貝特杭寫〈越南難民〉，可惜台灣看過的人不多；其次則是為「新象」編寫舞台劇「棋王」。或許因為她與電影關係不密，導致初傳「湯臣」籌拍〈滾滾紅塵舞天涯〉時，記者竟將編劇誤植為小名三毛的洪金寶，以訛傳訛，形成武打明星洪金寶編寫文藝愛情片劇本的奇妙報導。
嚴浩將故事梗概告訴三毛，希望封筆三年的她能重出江湖，三毛雖稱：「我這一生最愛的就是電影！」但當時遠遊在即，遲遲不肯答應。轉折發生在一天凌晨四點半，她用可樂配琴酒喝得醉意迷離，不慎在家中失足跌落一層樓，折斷肋骨插入肺中，被迫家居修養。旅行泡湯，三毛失去推託理由，只得接下劇本任務，她形容寫〈滾滾紅塵〉的滋味是：「痛徹心扉的開始，一路寫來疼痛難休，脫稿後只能到大陸流浪放逐，一年半載都不能再做別的事！」
多年後，林青霞談拍攝〈滾滾紅塵〉點滴，對三毛的全心投入格外印象深刻。她描述，三毛每寫好一場戲，就會請導演、男女主角到自宅「說戲」，方式是要完全呈現創作的氣氛，不只改變家中擺設，播放相關唱片，穿上適當質料、顏色的服飾、裝飾品，甚至梳起香蕉頭，將劇中人演得活靈活現，好幾次都惹得林青霞笑罵：「讓給妳演算了！」此外，由於受傷無法赴拍片現場，她費心寫下詳盡人物介紹，也將重要場景畫圖，清楚交代人物關係位置及道具陳設情形。相較只有人物對白及動作的劇本，更顯嘔心瀝血，難怪交稿後的三毛感嘆：「最多只能一年半寫一個劇本！」儘管〈滾滾紅塵〉的概念來自張愛玲，也有人猜想林青霞演得是自己，秦漢也覺得劇中人物分分合合，與現實中的他們頗為類似，但身為編劇的三毛，堅持片中每個角色都有她的影子。對於劇本，三毛形容是「少不更事」的她為情迷惘的往事，只是透過為不同角色訴說心聲，自傳意味極濃。


真愛相隨
林青霞與秦漢相識於電影〈窗外〉（1973），戲裡結為夫妻，戲外林青霞也愛上秦漢，但他已和邵喬茵在1971年結婚，兩人關係曖昧，屢屢引發秦漢妻子不滿。拍攝〈我是一片雲〉（1977）期間，另一名男主角秦祥林展開追求，林青霞曾短暫移情，但隨即回到秦漢懷抱。1979年，林青霞拋下事業赴美逃情，秦祥林萬里追蹤，未幾傳出訂婚，婚約四年後解除，秦漢也於此時宣布離婚，兩人終於1985年正式交往。
〈滾滾紅塵〉是秦林暌違十年的合作，記者幾乎寫林就有秦，林青霞接受訪問時幸福道：「我現在越來越能控制自如，工作和娛樂絕對分開，不會迷戀玩樂，也不會讓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所以四季當中，春、秋工作，夏、冬休息、旅行，恰到好處。……我和秦漢相互鼓勵對方，享受工作，珍惜目前的生活形態，維持現況比什麼都好。」雖然不確定未來結果如何，但至少現在與秦漢及其子女的相處，是她很重視的事。談到與秦漢的纏綿吻戲，林青霞起先很擔心兩人太熟，演來會不自然：「沒想到情緒很快來了，拍得很順利。」
「戀人在電影裡飾演情侶，兩個角色之間自然會有一種親密感，對電影本身很有幫助。」導演嚴浩誇讚秦林是「專業演員」的同時，也不諱言期待兩人附贈的化學反應。然而，情侶也非全然甜蜜，爭執機率遠比毫不相干的男女主角高，身為「愛情局外、電影主導」的嚴浩回憶：「當然啦，有時他們也會在片廠吵架…….大家都看得出來。不過，只要一站到鏡頭前，兩人便專心演戲，拍片過程從未受他倆私事的影響。」
1990年中，〈滾〉片劇組前往大陸哈爾濱、長春、北京取景三個月。行前，祖籍山東的林青霞格外期待，但她怕冷也怕無聊，所以帶了許多厚重衣物及小說、音樂排遣寂寞。「為什麼不打麻將？」記者不經意發問，青霞苦笑以對：「他堅持不要！」


金馬大熱
十一月，金馬獎即將公布入圍名單，記者照例撰文「破解」，文中雖稱香港電影質量皆勝，也很為台灣作品打氣，其中以〈異域〉、〈刀瘟〉與〈客途秋恨〉最受期待，特別〈異域〉不僅「叫好叫座」，更是難得由民間獨力完成的大格局電影。結果公布，在半數獎項提名不足額的情況下（即入圍員額未達四名，由於入圍必須達三分之二以上委員同意，若經多次表決仍無超過四組參賽者達到票數，就會造成上述情形），原本頗被看好、由朱延平導演的〈異域〉竟然全軍覆沒，反倒是報名截止前夕，才獲新聞局發與准演執照的〈滾滾紅塵〉破天荒獲十二項提名，打破歷年來入圍最多紀錄，其次是九項的〈愛在他鄉的季節〉。整體而言，港片和港星在全部五十四個名額囊括三十八項，國片僅十六，相差懸殊。
回顧〈滾滾紅塵〉領照曲折，主要卡在當時新聞局電影處規定，大陸演員不得擔任主配角的條文。〈滾〉片角色如春望、玉蘭與鄰居婦人等角被指為「確具大陸人氣質神韻，遊走邊緣的模糊地帶。「湯臣」為取得台灣政府的准照，具結簽下「主配角無大陸演員」的保證書，這才打通關節，最後一刻通過審核，成為金馬獎的超級黑馬。
翻開名單，觀眾不定部部欣賞，有的甚至還未上映，影評李幼新遂以簡要筆觸分析六部入圍最佳劇情片的作品：「『刀瘟』著眼於現今台灣社會；『客途秋恨』穿梭於往昔的中國與日本，當代的香港與大陸；『滾滾紅塵』從中國與日本的烽火離亂到國共鬥爭的生靈塗炭；『愛在他鄉的季節』由一個大陸（中國）到另一個大陸（美國）；『西部來的人』從都市到海邊，從平原到高山，從現實到神話，在台灣本土關懷系列中另闢蹊徑，聚焦於原住民的處境與心靈；『笑傲江湖』以古諷今，關照權力鬥爭下無所適從的人。」六部電影中，〈滾滾紅塵〉呼聲頗高，出品「湯臣」也信心十足，但當員工看過〈愛在他鄉的季節〉，瞬間涼了半截，感嘆到手的鴨子快飛，只有負責人徐楓未見動搖。其實，製作〈滾滾紅塵〉前，徐楓一度對電影失望，打定主意將此視為「湯臣」最後一部電影。她坦言：「以往為了電影患得患失，神經緊張、情緒經常失控。」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遠離是非」，沒想到〈滾〉片大放異彩，再度燃起熊熊鬥志，堅持拍好戲，求精不在多。
附帶一提，此屆評審將在〈刀瘟〉及〈愛在他鄉的季節〉中有特別表現的配角卓勝利與文希蓮，分別拔擢為最佳男╱女主角入圍者。然而，礙於文希蓮的美籍華裔身份，引發資格不符，最終遭大會除名，金馬執委幾番考量，改以「評審特別推薦」方式給予鼓勵。


影后青霞
典禮當晚，〈滾滾紅塵〉奪得八獎（其中最佳造型設計報載為〈滾滾紅塵〉張西美，但國家電影資料館網頁卻是〈川島芳子〉侯永財），包括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等主要大獎，林青霞更首次登上影后。
早從得知入圍，林青霞即稱〈滾〉片是她在「非常喜歡」的心情下拍的，對自己在片中的表現是「接近滿意」，能夠入圍對她意義重大。多年後，與自傳作家鉄屋對談時，仍對拍攝過程念念不忘，尤其是三毛唱作俱佳的「說戲」：「就這麼一次，我對自己每一句台詞的意義都能掌握，那感覺真是美妙。」撇開零星「僥倖」質疑，林青霞在片中的表現確實細緻動人，從陷入熱戀、被迫分離、遭到背叛、懷疑人性到擁抱真愛，將角色深情敏感的個性演得入骨。至於獲最佳女配角的張曼玉，儘管未因〈愛在他鄉的季節〉入圍女主角，反以重友誼的活潑女學生收之東隅。幾場與林青霞的嬉戲打鬧與坦率談話，深刻演繹女性獨有、相互依靠的手帕交。
〈滾滾紅塵〉後，林青霞接下改變後期演藝生涯的〈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1992），反串由男變女的東方不敗。類似〈滾〉片的文藝作品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娛樂性更高的武俠或笑鬧片，雖然再創事業高峰，但除了〈暗戀桃花源〉（1992）的戲中戲，難見如〈滾滾紅塵〉般令人盪氣迴腸的愛情氣氛。


三毛憾事
1991年1月4日，三毛在台北榮總病房上吊自殺，死訊震驚藝文界。她的突然離世，引發不少揣測，大多圍繞在為情所困、找不到知心伴侶、生活不順遂等因素，而前夕完成的〈滾滾紅塵〉劇本也似是稻草之一。據報導描述，金馬典禮結束當日，〈滾滾紅塵〉舉行慶功宴，得獎同事興高采烈招呼拍紀念照，落馬的三毛顯得鬱鬱寡歡，直說：「你們都得了獎……」言談間頗為洩氣。三毛對劇本付出極多，所以不少認識她的人都覺得〈滾滾紅塵〉沒得編劇獎，對她是不小的打擊。
因電影與三毛結緣的林青霞得知不幸，回想對她的認識：「三毛是個相當強烈的人，喜怒哀樂、是非對錯都很明顯，一年前，大家在討論『滾滾紅塵』劇本時，她表現的是極端的快樂、陶醉，對人生充滿喜悅。」儘管見面不超過十次，但兩人都屬個性敏感，時常心有靈犀，很快就成為好朋友。極度興奮的背面，或許就是更高的希望與期待，〈滾滾紅塵〉雖然叫好叫座，但劇本卻蒙受「欠缺國家民族觀念」等指責，加上與獎項擦肩而過，難免導致情緒惆悵低落。其實，三毛自殺原因複雜（也有一說是被謀殺），沒得獎是好友記者後來捕風捉影的猜測。話雖如此，三毛確實為〈滾滾紅塵〉用盡氣力，使生命的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完整劇本盡善盡美。
記得外婆很愛看三毛小說，《撒哈拉的故事》（1976）、《哭泣的駱駝》（1977）、《雨季不再來》（1976）、《送你一匹馬》（1983）……時常放在桌上，老實說，小時的我對這種「整頁都是字」的東西一點沒興趣，全然無法體會她筆下浪漫蒼茫的撒哈拉。又幾年，得知齊豫的「橄欖樹」歌詞出自三毛，也就是那位「流浪遠方」的旅人。再幾年，到極度觀光商業化的周庄，三毛的名字再度出現，原來她也來過這兒，折服於如夢如幻的江南景致，稱此處是她夢中的故鄉……對三毛的認識淺薄且斷續，但僅就這些線索，就能體會她飄逸且難捉摸的細膩個性，這也是作家賴以創作，卻可能為此送命的人格特質。


另類漢奸
〈滾滾紅塵〉裡，小說家愛上的文化官是個隨波逐流的「漢奸」，沒有愛國電影邪惡奸佞、殺人不眨眼的刻板形象，面對「愛國份子」的暗殺，只是面露痛楚問：「殺了我這種人，就可以救國了嗎？」男女主角心靈相通，對浪漫情愛的執著遠重於國家民族、政治立場，濃濃的個人主義，對比片中為「偉大理想」失去性命的激進學生，女主角「值不值得」的問句，開啟不同於往日一言堂「為國犧牲」的反思。
相形之下，部分愛國人士似乎無法輕鬆看待片中的視角，認為其無視忠奸的民族大義，一位僑選立委指責電影是「歌頌中共、肆意抨擊政府，醜化國軍，協助中共進行統戰。」而作為第27屆金馬獎評審委員的知名詞人陳蝶衣，也對〈滾〉片的大獲全勝「怒不可遏」，直言是「為漢奸樹碑立傳」，並在鄭義主編的《香港筆薈》發表〈國難當頭的卿卿我我一族〉嚴厲批判。至於片尾出自大陸公安的一句「幸好沒有死，如果死了，就看不到新中國！」的台詞，在台灣更面臨遭刪減的命運。
其實，片中對漢奸的形塑也引起爭論，部分敘述與李安導演的〈色戒〉（2007）類似。不過，秦漢飾演的章能才遠比梁朝偉的易先生善良，他沒有太大抱負、談不上理想、只想日子過得好一點，這或許是看完〈滾滾紅塵〉後未像〈色戒〉那般難受氣悶的原因。對於這位「不像漢奸的漢奸」，不僅台灣政府不滿意，中共官方的中國文化報也批評是部「歌頌漢奸、憐惜漢奸」的電影，看來兩岸雖然立場各異，對背叛者的厭惡倒是有志一同。


感覺上，〈滾〉片不只以張愛玲與胡蘭成為藍本，眉宇亦有張愛玲的風格。天台共舞一場，腦中很自然跳出《傾城之戀》，烽火連天中暫時成全的愛情，有一種炫目頹圮的美感。秦漢蹣跚獨行雪地思念女友的結尾，又使我想到無名氏的《北極風情畫》，明明知道相見無望，又忍不住踏上尋覓旅程。無怪多數觀眾看完，多對漢奸問題沒太多意見，只覺是一個陷落大時代的淒美愛情。

參考資料：
1.台北訊，「闊別十年 林青霞 秦漢 重返銀幕扮鴛鴦」，《聯合報》第三十二版，1990年1月8日。
2.台北訊，「此三毛非彼三毛」，《聯合報》第三十版，1990年1月9日。
3.台北訊，「林青霞伴秦漢赴美探子」，《聯合報》第三十版，1990年3月13日。
4.台北訊，「就要去大陸拍片了 林青霞忙著添行頭」，《聯合報》第三十版，1990年4月3日。
5.台北訊，「此趟大陸行 青霞滿載歸」，《聯合報》第三十版，1990年7月6日。
6.曹銘宗，「〈影片入圍態勢初探〉參展影片水準頗相當 誰能出線？有得拼！」，《聯合報》第三十二版，1990年10月2日。
7.粘嫦鈺，「銀河星蹤 享受人生、愛情與工作 林青霞益發明媚動人」，《聯合報》第三十二版，1990年10月6日。
8.台北訊，「大陸演員戲份比例還待查 滾滾紅塵准演執照拿不穩」，《聯合報》第三十二版，1990年10月17日。
9.台北訊，「滾滾紅塵 猶如自身遭遇」，《聯合報》第三十三版，1990年10月27日。
10.唐在揚，「港星台星拉鋸戰 金馬獎入圍名單下午揭曉」，《聯合晚報》第十四版，1990年11月3日。
11.李幼新，「最佳影片入圍評析 金馬尺度有可喜的轉變」，《聯合報》第八版，1990年11月4日。
12.台北訊，「今年金馬得主候選人產生」，《聯合報》第八版，1990年11月4日。
13.周麗玲，「金馬獎17項大獎 一半提名不足額」，《聯合晚報》第十四版，1990年11月4日。
14.曹銘宗，「藝人藝事 林青霞」，《聯合報》第三十二版，1990年11月5日。
15.台北訊，「徐楓只為出席服裝傷腦筋」，《聯合報》第三十三版，1990年11月17日。
16.台北訊，「新聞局打算動剪刀」，《聯合報》第二十四版，1990年11月20日。
17.台北訊，「三毛寫劇本 過程如戲」，《聯合報》第二十版，1990年11月27日。
18.孟莉萍，「夢夢看電影 有張愛玲的影子」，《聯合晚報》第十六版，1990年12月8日。
19.陳素秋，「許之遠抨擊〝滾滾紅塵〞」，《聯合晚報》第四版，1990年12月15日。
20.台北訊，「港片橫掃27屆金馬獎座」，《聯合報》第五版，1990年12月16日。
21.台北訊，「滾滾紅塵 馬上大贏家囊獲8大獎」，《聯合晚報》第十四版，1990年12月16日。
22.台北訊，「滾滾紅塵金馬得來僥倖？」，《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1年1月4日。
23.藍祖蔚，「寫了『紅塵』 別了『紅塵』」，《聯合報》第五版，1991年1月5日。
24.粘嫦鈺，「林青霞：好像電影的情節，太戲劇化了……」，《聯合報》第三版，1991年1月5日。
25.台北訊，「三毛死因 影圈人士蜚短流長」，《聯合報》第二十六版，1991年1月7日。
26.本報香港二十七日電，「第十屆香港金像獎公布入圍」，《聯合報》第二十八版，1991年2月28日。
27.本報香港訊，「影圈短訊 大陸報紙批判滾滾紅塵」，《聯合報》第二十九版，1991年8月2日。
28.鉄屋彰子著╱栗筱雯譯，《永遠的林青霞》，台北：大塊，2008。
29.鄭義，「蝶夢人生映 衣冠世代榮」，《傳記文學》第二十九卷第二期，民97年2月，頁38～43。
30.維基百科—秦漢、林青霞


滾滾紅塵（Red Dust）
導演：嚴浩
編劇：三毛、嚴浩
演員：林青霞、秦漢、張曼玉、吳耀漢、顧美華、嚴浩
首映：1990年
出品：湯臣電影事業有限公司
獲獎：第二十妻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嚴浩）、最佳女主角（林青霞）、最佳女配角（張曼玉）、最佳攝影（潘恆生）、最佳美術設計（張西美、廖鳳平）、族加電影音樂（史擷詠）。
劇情介紹：
「如果韶華不是有這樣子的父親，也許，我根本不會認識一位作家沈韶華……」一名滄桑男子在雪地裡獨白。


沈韶華（林青霞）的父親是「美孚公司」總代理，家境十分富裕，但性格專制的他不許女兒與自由戀愛的男友小健見面，將她囚禁在閣樓。一日，小健不忍思念撞門，對沈父大聲叫囂，沈家上下一團亂，韶華心亂如麻，在上鎖的地板又哭又叫，還是無法改變父親意志。老傭人端來晚餐，被她瘋狂翻倒，牆上寫滿日期，最後是大大的兩個字「再見」。深夜，韶華以碎玻璃割腕及股動脈自殺，父親得知消息，僅冷冷答：「真煩人，不用管她，死不了的！什麼樣的媽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別理她！」將韶華關起來的原因，不只是不許交男朋友，也因為韶華的母親對丈夫全無愛意，她死後，沈父便將一股腦的怨氣向女兒發洩。
數月過去，父親去世，傭人欣喜來報：「小姐，可以下樓了！」韶華緩緩整理這段時間完成的稿紙，回到闊別多時的人間。

1938年，日軍佔領中國，韶華目睹一切，表情盡是漠然。韶華整日在公寓被窩裡以寫小說，是鄰居眼中的怪人，「玉蘭」是她筆下的主角，一個被賣入富家且被老爺奸污的可憐女子。
大雨滂沱，為日本人做事的文化官員章能才（秦漢）前來拜訪，他稱自己三天前曾派司機送信，韶華趕緊從書堆裡翻出尚未開啟的郵件，默唸：「字還寫得不錯，見見也無所謂。」能才坦言看了韶華的書，內心感動莫名，稱讚她文字大方，才能寫出如此具氣質的文章。說完，能才掏出金戒指：「用這個打賞下人，未免太闊氣。」韶華自稱對錢沒有概念，對家庭毫無依戀，獨特氣質吸引能才欣賞目光。能才將一個泥老虎送給韶華，她驚訝問：「小時候我媽也送給我一個，你怎麼知道？」「從妳文章裡看到的。」相互留下深刻印象。


小說裡，玉蘭認識年齡相仿的春望，初嚐戀愛快樂。韶華將短篇稿子送往出版社，編輯兼好友古太太（顧美華）勸她別和能才見面：「這種人說得好聽是文化官，說的難聽點，是漢奸！」若不是丈夫（嚴浩）與他是老同學，絕不會與能才交往，她稱韶華是「乾乾淨淨的大小姐」，何苦認識這種人。朋友千叮嚀萬交代，韶華只是連聲說好，沒想到一開門，能才竟一臉笑意坐在門口，嚇得她趕緊擋住古太太視線。
韶華與能才外出用餐，途中，能才表示很同情沈母遭遇，既赴西方求學與留學生戀愛，卻被迫回中國接受傳統盲婚，韶華若有所思：「我記事以來，從沒見我媽笑過，她三十多歲便去世了，我爸一滴眼淚都沒流，他恨死我媽。」能才落寞道：「我是在日本人手底下做事……是姑父去世前替我找的小差事。一個隨波逐流的人，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他自述已與妻子分手，沒孩子所以不怎麼痛苦。

能才來找韶華，卻被同樣租屋在此的愛國男子暗算，他擊退對方後衝進男子的妻女房間，怒氣沖沖問：「殺了我這種人，就可以救國了嗎？」能才隨手拿起剪刀，抵住自己脖子：「往這兒戳！要我自己動手，我還怕痛呢！」他留下一筆錢，不只要夫妻三人搬走，更意在弦外囑咐：「等我不在的時候，照顧沈小姐！」
「如果上次他們把你打死，我也不想活了！」能才無奈：「我希望妳有心理準備，我可能會隨時消失……」兩人感情日深，韶華雖然幸福，卻時時恐懼能才消失。小說裡，春望勸玉蘭一同逃跑，玉蘭卻說出曾被老爺侮辱且懷孕的真相，春望聞言痛苦掩面。


日本人管制越來越嚴，如驚弓之鳥的韶華在樓梯間被埋伏在此的女子嚇得魂飛魄散，定睛一看，卻是久違的摯友月鳳（張曼玉），兩人興奮地手舞足蹈。韶華笑罵朋友數年前隨男友小勇到大後方就沒了消息，月鳳俏皮答：「我這種愛情動物，有了愛情，哪還會有消息呢？」她回憶過去幾年，跟著男友四處演話劇，隨即活靈活現演：「哼！放下你的鞭子！」
兩個女人談到愛情，月鳳稱男友整日忙著救國，她有天忍不住問：「到底我重要還是救國重要？」答案氣得她打對方兩巴掌，感情也告吹，但月鳳心裡還是對小勇念念不忘。白天，韶華致電能才，想將男友介紹月鳳認識，正講電話，竟看到少女時的初戀小健，他不僅結婚更快當父親，韶華回想往昔點滴，已是雲淡風清。


月鳳燙髮失敗，韶華正忙著以熨斗幫她燙直，正吵得熱鬧，住在隔壁、跑單幫的余老闆（吳耀漢）辦貨歸來，他一直心儀韶華，想向她現殷勤，卻害羞怯懦，遲遲不敢行動。
月鳳、韶華、能才一同出遊，三人猶如一家，好不快樂，能才有感而發：「如果不是打仗，大家安居樂業，不是很好！唉，生不逢時！」輕鬆愜意的氣氛，卻見日軍對中國人辱罵毆打驟然改變。月鳳目睹能才有通行證，日本軍官還對他敬禮，得知此人漢奸身份，便以「心裡不舒服」婉拒接下來的約會。能才下車回辦公室，月鳳質問韶華男友身份，韶華痛苦答：「是我的男人！」「是拿著鞭子的人！」月鳳氣恨大罵。此時，附近發生爆炸，能才邊護著女友邊傷感道：「韶華，我們的時間到了；月鳳，我手尚沒有血！」

「我這個寫作，是關出來的。如果當年你早些出現，也許我根本不會寫文章了。你給了我依靠，給了我家的感覺。」「我只不過一隻泥老虎罷了！」日軍投降前夕，韶華和能才沈溺在愛情中，兩人在破落天台浪漫共舞，交換信物互許終身。門外哭聲不止，原是先前試圖暗殺能才的男子被抓，其妻前來懇求韶華幫忙，情急時，說出能才就是害丈夫入獄的漢奸……「我是個沒有將來的人。」當天，能才離開韶華，心裡雖然想念，卻沒有勇氣回頭。


日本戰敗，中國隨之爆發內戰，韶華因能才失魂落魄，月鳳意味深長勸：「我們女人要小心，要小心！」說完更為好友招魂。先前懇求少華的女子帶著眾人衝入房間，兇狠追問能才蹤跡，實際卻是搜刮財務。余老闆趕來幫忙，卻見月鳳發狂似追打，韶華仍面無表情。
幾經波折，韶華找到隱居農村的能才，一名中年女子對他細心照顧，能才解釋是房東太太，幫忙洗衣煮飯，韶華爽朗道：「我又沒問你。」回到家，女子默默收拾包袱，告訴能才要回哥哥家住幾天，他深情勸阻：「小傻瓜……」此景被韶華目睹，他氣憤男友竟將對自己說的話對別的女人說：「小傻瓜，那是你抱著我的時候說的！」韶華表白是為愛而來，但能才從開始至今從沒說過一個「愛」字，自己的眼裡只有他，能才卻有著別的女人。韶華不顧阻攔離開，小說裡，生病的玉蘭和春望結了婚，他將妻子送回鄉下給母親照顧，自己則跑去打仗……春望說男子漢要為國捐軀，玉蘭說我生為你家人、死為你家鬼。絕望的韶華去找月鳳，兩人重拾往日情誼。


政府發行的金圓券急速貶值，金融一團混亂。月鳳與小勇和好如初，帶男友見韶華，她笑言三人將永遠同桌吃飯，今生再不分離。月鳳陪小勇去開反政府會議，韶華擔心勸阻，但她故意耍寶：「我是，自己活該吧！」深夜，蠟燭點燃窗簾，睡著的韶華幸得月鳳提醒，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滅火，正尋找月鳳蹤影，古氏夫妻一臉哀愁現身，「月鳳她是不是死了！？」開會時，學校被包圍，學生拼命往外衝，軍警開槍……來到出事地點，韶華喃喃自語：「叫妳不要多管閒事，現在回不去了，值得嗎？」月鳳回答：「他把他的心，交給他的夢；我把我的心，交給他！」雨和血一同灑落地面。

韶華性情大變，轉而依靠余老闆，她語氣輕挑：「我怎麼會離開你，外面都是叫化子，我跟他們有什麼分別？」窗外砲聲隆隆，韶華笑他喝湯像豬一樣，余老闆忍住怒氣，對韶華言聽計從。共產黨即將進城，余老闆卻為國民黨做事，談到一半，韶華竟看見落魄的能才。她喝叱余老闆「坐下」後追出，兩人再見恍如隔世，韶華感慨：「一切都不同了！」
能才緊握韶華雙手落淚：「原來我還活著！」引來她痛罵：「你從來只想到自己！」韶華講出月鳳過世、親手為她收屍、用棉花填補她身上的子彈孔，如此痛苦的時候，能才又在哪裡！能才欲帶韶華離開，她卻恨恨道：「太遲了，對你、對人，我已經全失去了信心！」能才終於說出「我愛妳」，卻又被先前那位試圖暗殺他的妻子發現，污衊能才是共產黨，韶華雖為他掩蓋，卻遭女子以槍托擊暈，醒來已在編輯古氏夫妻家。
古先生坦言，韶華出身舊式買辦家庭，又曾有過一個漢奸愛人，文章裡又全是剝削階級的烙印，「妳需要深刻的反省，時代不同了！」余老闆前來探望，他秘密告訴韶華：「我知道有條船，最後一條船，載官員和他們的家屬走，我用了好多金條，買了兩張船票，我知道我配不上妳……離開中國，我們好歹也算是患難夫妻，沈小姐，我們一起走吧！」韶華含淚應允。


碼頭全是等待離開的人們，個個願拿金條換取船票，余老闆遍尋不著韶華，她卻和能才一起。能才認為到台灣免不了牢獄災，韶華表示願等男友出獄，只要答應給她一個家。柵門打開，頓時一片混亂，沒有票的人都被軍人丟進海裡，能才一面拼命護著韶華、一面大喊「我們有票」，卻在緊要關頭與韶華失散。
韶華在碼頭含淚送走能才，她似乎早有意把票讓出，能才呼喊韶華時不慎摔進船艙，想出也出不來。至於苦苦等候韶華的余老闆，見她站在碼頭，隨即跳下船，他坦言只想照顧韶華：「過個三、五年，局勢穩定了，章先生過來接妳，我不會介意的！」


許多年後，能才打聽到韶華的消息，待局勢穩定，且「已沒有人理會我的過去」時，才回到自己朝思慕想的地方、打聽朝思慕想的人。能才透過當地公安主任的幫忙，看到韶華遺留的資料與出版的小說《白玉蘭》，主任表示韶華在當地薄有知名度，原因倒非作家身份，而是解放當年，她差點死在海裡，被第一個入城的解放軍同志救起，韶華醒來看見帽徽上五顆星，她就說：「幸虧我沒有死，要不然，就看不到新中國了！」
能才翻閱小說最後一頁，韶華寫著：「玉蘭聽到春望在戰場死了，就跳河自殺，鄰村的一個小伙子把她救起來，玉蘭就跟了他，玉蘭打從心裡怨了這位救命恩人一輩子。雖然這樣，他們還是生了一個孩子，……娃娃生下來的晚上月亮好白，就叫她月鳳好了。」衰老的能才在雪地蹣跚前行，他想韶華總是獨自承擔痛苦，一生唯一的安慰，或許就是整個民族，陪著她一起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