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綠島小夜曲…周藍萍

不只綠島小夜曲…周藍萍
粟子

小時很羨慕會寫作文的同學，作品時不時被刊登《國語日報》、《兒童日報》一類專供青少年兒童的報章，心裡認為他們長大後鐵是作家料，親友即時潑冷水：「全台灣能以寫作賺錢的，只有瓊瑤和司馬中原，除了有一堆人愛看，還得日日寫、不停寫，更慘的是，不管有沒有靈感，都得寫下去……」坦白說，立志要以「藝術」為業，等同於「賺不到錢」，若想憑此養家活口，勢必得做到頂尖且鞠躬盡瘁。無奈的是，當您不紅的時候，就算想寫也沒老闆青睞；等您紅起來，彷彿全世界的工作只找您一個（可能是對新人沒信心、可能是迷信名牌），超出精神肉體負擔的過勞，最終成為不可承受之重。
類似命運可證於音樂圈，五、六０年代電影插曲因歌唱片風靡而大行其道，部部仙樂飄飄，加上提升劇情氣氛的配樂，都需要作曲家貢獻心力。這類優秀人才，香港有姚敏、綦湘棠、王福齡等，台灣則首推周藍萍（1925～1971），他創作得「綠島小夜曲」、「一朵小花」、「願嫁漢家郎」、「家在山那邊」、「揭起你的蓋頭來」、「訪英台」等至今傳唱不止。周藍萍不僅有天賦，工作時更是廢寢忘食全力投入，沒日沒夜、挖空心思的生活，使他「心腸」染疾，也是壓垮他壯年生命的稻草。一則1959年的報導，指周藍萍是「台灣影圈中最篤定賺錢的人」，因為當時幾乎所有在台灣出品的國台語片，都是由他擔任配樂，一年二十部以上、每部片子一萬元……。看到這，您我心知肚明，錢可不是天上掉餡餅，背負老闆們一本萬利的期望，壓力之大不言可喻。


關於周藍萍
周藍萍祖籍湖南湘鄉，生於1925年（網路資料多寫1924年，唯查詢1971年的過世報導，內文稱是民國14年1月4日出生，由於日期明確且為周氏專文，故採用此說法），中央訓練團音幹班結業，國立音樂學院（主修聲樂）肄業。1949年後遷居台灣，任職中國廣播公司，同時在國立藝專影劇科授課，期間撰寫多首膾炙人口的歌曲，包括代表作「綠島小夜曲」（1954，潘英傑作詞），策劃「聖誕歌曲」（台灣首張國語聖誕歌專輯）、「生日快樂」等節慶唱片。隨著才華廣為人知，周藍萍開始參與電影音樂製作，如：〈馬車伕之戀〉（1956，遙遠的愛、美麗的新疆、馬車伕之歌、遠離戀人、美麗的瑪麗漢、天山情歌、新疆情歌、可愛的故鄉、在那遙遠的地方、揭起你的蓋頭來、天山情歌等）、〈日月潭之戀〉（1956，山地風光、河上悲歌、月下情歌等）、〈甘蔗姑娘〉（1958，苦與甜、賣身的姑娘等）、〈血戰〉（1958）、〈水擺夷之戀〉（1959，願嫁漢家郎、採茶歌、重逢何日、孔雀河之歌等）、〈王哥柳哥遊台灣（上下集）〉（1959）、〈太平洋之鯊〉（1961）、〈警網情鴛〉（1961）、〈龍山寺之戀〉（1962，出人頭地等）等。
1961年，應「百代唱片」和「邵氏」邀請赴港，原訂任樂團指揮及作曲，後為時裝片〈黑森林〉（1964）譜寫插曲配樂，很受好評。未幾，公司安排他負責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1963）音樂部分，影片創下空前賣座之餘，周藍萍更獲得第十屆亞洲影展最佳音樂、第二屆金馬獎最佳音樂獎殊榮。此後，一度隨李翰祥來台、加盟「國聯」，年餘重返「邵氏」，期間也為「國泰」等公司配樂，參與包括：〈七仙女〉（1963）、〈花木蘭〉（1964）、〈狀元及第〉（1964）、〈山歌姻緣〉（1965）、〈菟絲花〉（1966）、〈大醉俠〉（1966）、〈西施（上下集）〉（1966）、〈菁菁〉（1967）、〈連鎖〉（1967）、〈原野游龍〉（1967）、〈第一劍〉（1967）、〈女巡按〉（1967）、〈觀世音〉（1967）、〈龍門客棧〉（1968）、〈笑面俠〉（1968）、〈太太萬歲〉（1968）、〈水上人家〉（1968）、〈蒙妮坦日記〉（1968）、〈寒煙翠〉（1968）、〈落馬湖〉（1969）、〈四武士〉（1969）、〈黑豹〉（1969）、〈一劍情深〉（1969）、〈狼與狼〉（1969）、〈神經刀〉（1969）、〈恭喜發財〉（1970）、〈路客與刀客〉（1970）、〈關不住的春光〉（1970）、〈孟姜女〉（1970）、〈神槍手〉（1970）、〈五對佳偶〉（1970）、〈血灑天牢〉（1971）、〈小毒龍〉（1972）、〈群英會〉（1972）、〈十四女英豪〉（1972）等。周藍萍涉獵音樂領域廣，愛國歌曲、創作民謠、藝術歌曲、黃梅調、山歌皆擅長，合作對象遍及港台，自己亦開設錄音公司，繁忙非常。
六０年代中，陸續傳出身體不適，唯靠短暫休息勉強應付。1969年，周藍萍受十二指腸潰瘍、心肌梗塞等病困擾，仍竭力從事作曲。1971年5月，為〈紅鬍子〉（1971）配樂時，因胃痛發作緊急送院。經檢查已由盲腸炎轉為腹膜炎，手術後突發心臟病不治，得年四十六歲，遺下年僅十一歲及八歲的子女。


學術到通俗
1969年秋，周藍萍難得忙裡偷閒，接受媒體訪問，細細談起「棄教從寫」的轉折。許多年前，他是受聘教育部、負責排演歌劇的音樂教師，當年滿腔抱負的周藍萍坦言：「啊啊啊！練嗓子的時候，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刻。」直到某天，一位女學生問：「周老師，你唱得歌劇我們感覺上只是啊啊啊，又高又難學，不如『明月千里寄相思』一類的歌好，我們一唱就會。」學術路線的他很不服氣：「這種通俗流行歌曲，我一夜可寫七、八首。」為了威信也為了面子，周藍萍硬是在隔天完成「綠島小夜曲」、「美麗的寶島」、「寶島姑娘」等七首新曲。
該篇報導指，周藍萍後來將作品收起（因為他自覺從未寫過這類音樂，怕惹人笑話），直到女友（後來的賢內助）也就是那位聽不懂歌曲的女學生過生日，才在她的要求下把歌當作禮物送出，這才有了面市的契機。「綠島小夜曲」等佳作越傳越廣，周藍萍因此被「自由影業」老闆黃卓漢看中，一腳踏進電影圈，展開截然不同的人生路途。
關於「綠島小夜曲」的創作過程，網友梁煥松曾發表一篇同名文章，有另一段描述。文中寫到，歌曲是文學愛好者潘英傑把感情寫成歌詞，再交給音樂家周藍萍譜曲，周當時正陷入戀愛（或許就是跟那位女學生？），很快譜好優美旋律。「綠島小夜曲」於1954年完成，至1958年由紅歌星紫薇灌錄唱片發行。其實，無論是一時義氣或同好合作，可知的是，「綠島小夜曲」十有七八得力於周藍萍的女友，試想如果沒有她，廣大歌迷可能無緣耳聞這首柔情純潔的歌曲。


邵氏挑戰
自港衣錦還鄉，個性真摯的周藍萍不諱言出發前壓根未想飛黃騰達，而僅打算：「去一年，賺十萬台幣（就）回台灣。」他的小願望是：有幾萬元存款、一棟房子，結束東飄西盪的生活……結果，周藍萍在東方好萊塢大展身手，憑實力贏得各間公司信任，成就遠超越預期。
初入「邵氏」，周藍萍也曾遭遇懷疑眼光，前來接機的袁秋楓導演直截了當：「為什麼要學姚敏？自己有沒有一套？」為了展現實力，他在一天內完成〈黑森林〉全部電影插曲和配樂，終於換來對方「拍案叫絕」。以山歌打響名號，周藍萍又面臨李翰祥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挑戰，自稱「根本不懂黃梅調」的他儘管心裡認為「存心跟我過不去」，卻義無反顧接下工作。周藍萍回憶，最初李翰祥不認同這種曲風，直指是「南腔北調」（黃梅調主旋律外，加入平劇、崑曲、紹興戲、藝術歌曲等各類作曲技巧），要他立即修改、停止收音……沒想到，李翰祥數日後將「形同廢物」的錄音帶拿來姑且一聽，卻是越聽越上癮，並表示「怎麼寫怎麼用」。電影上映，歌曲唱遍大街小巷，從此，周藍萍也成為黃梅調電影的音樂首選。
站穩一線地位，周藍萍的個性還是保有學術因子，直率批評：「中國片子都太匆忙了，而且作曲者都是通才，什麼曲子都要能作。」作為一位觀眾、老闆眼中的萬能寫手，他依舊嚮往國外術業有專攻的分工模式：「傳統正規樂曲，民謠、小調、舞曲……都有專人負責，一部片子的音樂往往費時年餘，甚至五年、十年，而且一改再改……謹慎極了。」語畢更語重心長「勿再一窩瘋拍攝歌唱片」，那怕他是其中的主要得利者。


積勞成疾
在極高的外在期許與自我要求下，周藍萍的創作路始終是繁忙緊張且極具壓力，沒日沒夜操勞，身體逐漸不堪負荷，四十歲不到即傳出告病返台修養（當然也有幾分醞釀跳槽的意思）。幾年間，周藍萍腸胃不適的宿疾已非新聞，即使敏感的「再度跳槽」傳聞纏繞，身為東家的李翰祥仍好言關懷：「周先生現在身體不好，我希望他能好好養病，絕不為難他。」
六０年代末，頻繁奔走台港兩地的周藍萍明顯體力下滑。受訪前，他為報社的「四層樓梯」累得氣喘吁吁，還沒站穩，就得取藥服用，不願旁人擔心，周藍萍苦笑解釋：「已能控制了，醫生說治這種心肌梗塞症也沒有什麼靈藥，只要不惡化就不錯了。」明明清楚非休息不可，工作卻應接不暇。為〈紅鬍子〉配樂時，周藍萍屢屢腹部劇痛，他選擇以藥物繼續硬撐，直到暈倒送醫，才發現盲腸炎已轉為腹膜炎，緊急手術再誘發心臟病過世。周藍萍的憾事若發生在今日，十有八九會被認定為「過勞」，畢竟他為音樂傾己所有。遺憾的是，唯一能阻止此事的人，就是從頭到尾忽視疲憊身心的自己。


從歌劇老師到知名曲人，周藍萍用無比的付出與努力，證明天賦才華歷經刨光後的耀眼光芒，即使在時間緊迫、條件陽春的情況下，還能寫下令人印象深刻、朗朗上口的美妙樂曲。「唯有創作的旋律，才有長存的價值。」身處幾日交貨的壓榨環境，周藍萍言談間依舊飽含理想，或許正為了維護這份「職業尊嚴」，得承受更多不為人知的勞心勞力，也因為如此堅持，才能嘗到甜美非常的果實。

參考資料：
1.姚鳳磐，「藝人藝事」，《聯合報》第六版，1959年2月22日。
2.本報訊，「國語聖誕歌曲 製成唱片問世」，《聯合報》第八版，1961年12月12日。
3.本報訊，「生日快樂 唱片出版」，《聯合報》第六版，1962年7月13日。
4.尹彌，「我看梁山伯祝英台」，《聯合報》第六版，1963年5月24日。
5.本報訊，「山歌姻緣 昨日開鏡」，《聯合報》第八版，1963年6月20日。
6.本報訊，「領取金馬獎 周藍萍 今返台」，《聯合報》第八版，1963年9月20日。
7.本報訊，「周藍萍返台 養病兩個月」，《聯合報》第八版，1963年9月21日。
8.姚鳳磐，「周藍萍返台 談黃梅調」，《聯合報》第八版，1963年9月21日。
9.本報訊，「周藍萍將在台成立 國聯唱片錄音公司」，《聯合報》第八版，1963年10月9日。
10.本報訊，「作曲家周藍萍 傳將重返邵氏」，《聯合報》第八版，1965年6月15日。
11.本報訊，「邵氏公司證實 周藍萍回去了」，《聯合報》第八版，1965年6月16日。
12.桂生，「周藍萍綠島小夜曲！」，《經濟日報》第九版，1969年9月20日。
13.本報訊，「旅港作曲家 周藍萍逝世」，《聯合報》第七版，1971年5月19日。
14.百度百科…周藍萍
15.梁煥松，「綠島小夜曲」，子貓物語~~【附庸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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