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7日 星期二
張愛玲的自誇與自鄙
張愛玲的自誇與自鄙
粟子
「我這些年來只對看得起我的人負疚,覺得太對不起人,這種痛苦在我是友誼的代價,也還是覺得值得。」給夏志清的信裡,張愛玲點出最在意的並非來自陌生人的臆測或批評,而是至親好友的鼓勵與期許。這些發自內心的友善和好意,對當事者往往是必須承受的甜蜜關懷,無論你想不想要……。
前段時間接到朋友來函,問熟不熟張愛玲,猶疑的我無法以是否簡潔回覆,只得答:「對電影部分的張愛玲有認識。」說「有認識」都嫌自大,畢竟比起如數家珍的張迷,只是在重重門外張望的門外漢。因為這個問句,翻出數年前購入的厚書《張愛玲:文學‧電影‧舞台》(林幸謙編,香港:牛津,2007),收錄多篇以各種角度解讀張愛玲的主題論文,內容精闢豐富。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由蘇偉貞撰寫、名為「自誇與自鄙—張愛玲的書信演出」的演講稿,內容主要探討她在私人書信中透露的性格。
除了精闢分析,尤其喜歡源自張愛玲〈私語〉一文的五字主題標題:「仰臉向著當頭的烈日,我覺得我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著像一切的惶恐的未成年的人,困於過度的自誇與自鄙。」坦白說,只有聰明而敏感的人,才能善用這兩種看似矛盾實際相互依存的特質。將「自誇」自然隱藏於「自鄙」,看似低姿態,實際蘊含另一種驕傲—搶在對方表露心機前,戳破一切不利可能的正面的狡猾。
張愛玲自述很喜愛收信,但也坦言自己有時只能寫兩三行回覆。給摯友宋淇、鄺文美夫妻的信中總是希望他們能「一有空就寫信」,雖然更多的時候,她會有意無意地說反話,諸如:「請不要特為抽空給我寫信」、「請千萬不要特為回信」、「使你為難,我已經抱歉與窘」……一種看似退無可退的以退為進,蘇偉貞認為這是「小女孩的『自鄙』表現,沒信心。」
儘管明白「世事千變萬化,什麼都靠不住」,卻還是不免對信任的人展露真實的願望,矛盾複雜的心態,一如蘇偉貞的描述:「這樣的信任一個人,還不像個既任性又自鄙的小孩嗎?」張愛玲這種心態,也是不少情感細膩者的心聲,明明這樣想,卻又不希望因為這樣想而造成對方的負擔。捫心自問,我有時也會不經意說出這種累贅而假意的反話,當聽到預期的答案,剎那雖會鬆一口氣,卻又立即咒罵自己狡猾—用反話逼出合意的表白,長此下去,無怪會成為朋友口中的真真假假小姐。
「有這麼巧的事—應當說不巧—那天剛寫信給你投入樓下的郵筒,就手開信箱,你的信就在裡面。」回信遲了,張愛玲總會寫下種種「賊忙」的理由,如:忙著看牙齒、忙著譯那本書、忙著改這小說……從這些解釋,清楚看見她對朋友的在乎,才會再三說明箇中源由。身為張愛玲親人般的好友,想必明白她百轉千回思路與考量,也就不會深究是真的「賊忙」抑或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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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子,看妳寫張,我好驚訝!
回覆刪除我曾是張迷呀!她的每字每句,我幾乎
都會背誦了!不過,後來發現張的東西較
灰色,心情不好時,看了會難受,她在
男女感情的探討上十分厲害,往往隻字
片語就能勾出我的舊時傷心事,張的洞悉
能力實在超過當時同期作家很多!Elsa
Elsa:
回覆刪除張愛玲的文字確有高超魔力,用簡單幾字寫中某些時候浮現心底、卻又不知如何描述的複雜心態。常常看到一句很喜歡的,卻總是記不住,這次索性貼在部落格上,做為備忘錄。
妳說得我頗能體會,張愛玲對感情的敘述透徹,受挫折時看了難免灰上加灰。不過往好處想,也「慶幸」類似經驗人皆有之,知道有人同病相憐,再難過也沒那麼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