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三部曲與三溫暖…李安的金馬獎體驗

三部曲與三溫暖…李安的金馬獎體驗
粟子

自紐約大學電影研究所畢業，以為唾手可得的電影夢，竟然眼睜睜等了七年。這段時間，懷抱理想的李安（1954～）搖身家庭主夫，邊寫邊本邊顧家，過了一段愜意也失意的日子。轉折發生在1990年，由他創作的「推手」和「囍宴」（與馮光遠合著）分獲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徵選競賽的最佳及優等項目，未幾描述家庭親情隔閡與東西文化差異的〈推手〉（1991）付諸實現。本以為題材可能叫好、未必叫座，沒想到卻在國內影壇掀起旋風，許多人都好奇這位新銳導演究竟是誰？記者陸續挖出他不甚順遂的求學路，蟄伏多年的等待，曾經寫過「莎拉公主」等卡通歌、做過藍心湄赴紐約拍攝的MV「無色彩」（1988）的副導（難怪部分鏡頭與〈推手〉奇蹟相似）……原來李安一直與家鄉關係密切，只是大家沒注意而已。
〈推手〉之後，李安陸續拍出合稱「父親三部曲」的〈囍宴〉（1993）和〈飲食男女〉（1994），不僅延續國片少見的熱度，亦當之無愧成為當年金馬獎大熱門。有趣的是，金馬獎一秉「難以捉摸」的初衷，即便是人見人愛的李安，也難逃洗三溫暖的命運，一會兒呼聲高獎落空、一會兒放輕鬆奪大獎、一會兒自信滿空手歸……來來往往，李安雖顯得坦然，愛子心切的父母卻難掩情緒起伏，正巧印證蔡明亮手握金馬獎的感言：「這是最難得到的獎！」


推手驚豔
隨著「推手」獲得最佳優良劇本殊榮，李安立即被「求（題）材若渴」的片商包圍，「中影」以「無比的誠意和極佳的條件」才得合作機會，包括：採用同步錄音、使用杜比音響加強音效，以及最重要的一項…影片全權由李安負責，即由他獨立在紐約「包拍」，自行招募工作人員，出資的「中影」僅負責按合約將一千三百萬資金準時匯入。少了指東指西的「公公婆婆」，李安在無票房與藝術壓力下，以二十六個工作天殺青，辛苦卻自由。
〈推手〉參與的第二十八屆金馬獎，因部分電影公司慎選影片（避免當別人的墊背或自取其辱）而氣氛低迷，所幸幾部強片頂起大樑，港片〈阮玲玉〉（入圍11項）、〈阿飛正傳〉（入圍9項）、國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入圍12項）、〈推手〉（入圍9項），瓜分絕大多數項目。〈推手〉以投靠兒女的老年移民為主題，藉由與洋媳婦、洋女婿生活文化的格格不入，凸顯長輩與子女面臨的困境，寫實中帶有幾分誇張與詼諧，頗能引起共感。雖是李安初試啼聲之作，就已是備受期待的奪獎熱門，最佳劇情片、導演（李安）、原著劇本（李安）和男主角（郎雄）、女配角（王萊）皆機會濃厚。
典禮當日，李安由剪輯、編劇、導演一路「槓龜」，直到「評審團特別推薦」才有幸登台。其實，評審嚴浩、鄭佩佩曾提出頒給李安「最具潛力新導演獎」，但經討論仍決議與〈阮玲玉〉並列。入圍多項未能拿獎，李安顯得坦然，因為蘋果、籃球本來無法比較，輸贏也就沒那麼在意，但他不諱言「特別獎」別具意義：「穿了正式西裝在台下坐了兩小時都沒消息，心都涼了，突然得獎覺得心裡很溫暖！」相形之下，同獲肯定的關錦鵬顯得鬱鬱寡歡：「〈阮玲玉〉是我拍的最好的一部作品！」兩人正後台供媒體拍照時，前台傳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奪下最佳劇情片大獎，不同於李安靦腆灑脫的微笑，自認拍出生涯代表作的關錦鵬一度難掩情緒波動。


囍宴異彩
延續首作〈推手〉（1991）的得獎氣勢，李安至〈囍宴〉更躍升國際影展寵兒，與謝飛執導的〈香魂女〉同獲柏林影展金熊獎，更是榮耀轟動華人影壇。對於接連肯定，李安很實在：「獎是榮譽，當然越多越好，最實際的是，獎能讓我拍片空間越來越大。」答話除了坦白也有感嘆，因為沒有〈推手〉的成功，曾經被打回票的〈囍宴〉恐怕難逃「流席」命運。
李安曾於1988年前後，透過好友向「中影」提出拍攝〈囍宴〉的計畫。製片部門覺得題材新穎，可惜劇本太長、笑料不夠，加上涉及敏感的同性戀議題，憂慮國內市場的接受程度，要求李安提出外國資金證明，「中影」才願意對等投資。無奈他當時無拍長片的經驗（說穿就是沒沒無名），根本籌不出錢，只能被動放棄。五年過去，〈推手〉大放異彩，李安已是眾所期待的「大師候選人」，「中影」催促打鐵趁熱，曾經束之高閣的〈囍宴〉終於開席！
〈囍宴〉在第三十屆金馬獎大放異彩，最佳原著劇本、導演、影片接連入袋，李安確是最風光的電影人。除男主角、剪輯、音樂和美術四項經過三次討論才產生得主，其餘皆為一次投票就告過半，顯示得獎者實力突出。其中，勝負最鮮明的最佳原著劇本一項，除作家朱秀娟一人舌戰群雄，批評電影處理同性戀感情的手法，會造成家庭倫理崩潰，甚至愛滋病氾濫等……其他評倒沒這麼緊張：「不應以個人對同性戀的道德尺度，做為藝術創作的衡量。」以選票肯定〈囍宴〉不歧視任何性別、種族和性向的超然創作態度。
金馬獎當晚，獎拿完一座又一座，李安空檔時接受訪問，為〈囍宴〉下得註腳是「一路快樂到拿獎」。他笑言以往拍片都很辛苦，不是一副「六親不認」的嚴肅表情，就是邊抽煙邊心事重重的樣子，唯獨〈囍宴〉例外，從頭到尾都很快樂。舉行慶功宴時，李安已忙著〈飲食男女〉，酒酣耳熱後還是工作第一，隔天清晨繼續開鏡，沒有丁點藝術家的隨意任性。


飲食落空
從信仰養兒防老到獨立生活、從堅持傳宗接代到默認兒子性向、從關心女兒婚姻到追求自身幸福，郎雄三度詮釋外剛內柔的中國式爸爸，角色性格也產生漸進轉變。〈飲食男女〉或可視為父親人生的總結，對職業的付出、對家庭的付出……或許不定能得到期望的回報，與其如此，不如拋棄對彼此的枷鎖，盡可能（那怕是賭氣）隨心所欲。
相較前兩部，〈飲食男女〉全片在台灣拍攝，洋溢濃濃的台北味，角色關係也複雜許多，顯露李安處理多線劇情的能力。卡司亦不可同日而語，集結台灣優秀的電影演員，演繹這段揉和烹調哲理（相生相剋、陰陽調和）、男女情感與飲食文化的故事，確屬實力票房兼備。此外，〈飲食男女〉再度展現李安既是「內人」又是「外人」的獨到視角，挖掘華人密不可分的家庭情感之餘，又懂得描繪老外感興趣的「中國哲學」，貨真價實的寓教於樂。
基於〈囍宴〉的成功，接棒的〈飲食男女〉自是金馬獎的熱中之熱，怎料大爆冷門，只入圍聊聊三項…最佳劇情片、最佳女配角、最佳原著劇本。評審坦言原因在於關錦鵬執導、改編自張愛玲原著的〈紅玫瑰白玫瑰〉太細緻太誘人：「〈紅玫瑰白玫瑰〉太強，是一部『很美的詩意電影』……〈飲食男女〉拍得很好，但和〈紅玫瑰白玫瑰〉比起來，像是一部淡淡的通俗劇。」不少評審著迷於她華麗頹廢的上海舊時氣氛，這種「極喜愛」的心情，相對壓縮其他電影入圍的機率，其中也包括〈飲食男女〉。從影以來頗受金馬垂青的李安，也在金馬首度嚐到挫敗感，儘管他還是一貫笑容以對，但和〈囍宴〉時的發自內心相比，還是多了幾分悵然。一如李安自己說得，本質上不一樣的東西無法拿來比較……無奈人類就是競爭的動物，偏偏就是要比，於是不幸敗北的入圍者不是輸給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是輸給過去的自己。
揮別遺憾，沒多久〈飲食男女〉繼〈囍宴〉再度入圍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李安得知佳訊，心情顯得平靜：「明白有贏有輸的道理，也已訓練出『輸了還能替得獎人高興』的功力。入不入圍，得不得獎，內心浮動不會太大。聽來好像很臭屁，卻是真的！」正式入行不過幾年，李安已是老僧入定，對常參與金馬獎的電影人而言，絕是很好用的功力！


為了減少爭議，金馬獎次次都會根據先前的經驗、指教作修正，但既是評審也免不了個人好惡，於是每屆都有遺珠之憾、都會大（小）爆冷門。看得開的入圍者本身或許不以為意，只是當所有媒體觀眾「千夫所指就是你」時，沒拿到好像對不起鄉親父老……雖不用像項羽自刎江畔，卻也得面對無數「同情甚至為你忿忿不平」的眼光。說到這，不得不佩服李安的EQ，那怕老父在家看轉播氣得七竅生煙，他仍能處之泰然地幽自己一默！

推手（Pushing Hands）
導演：李安
編劇：李安
演員：郎雄、王萊、王野同（王伯昭）、Deb Snyder（黛比史耐德）、李涵
首映：1991年12月7日（台灣）、1992年5月14日（香港）
片長：105分鐘
出品：中央電影公司
獲獎：第二十八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郎雄）、最佳女配角（王萊）、評審特別推薦（李安）；第三十七屆亞太影展最佳劇情片；法國亞眠市第十二屆國際影展最佳處女作導演獎

囍宴（The Wedding Banquet）
導演：李安
編劇：李安、馮光遠、James Schamus
演員：趙文瑄、金素梅、Mitchell Lichtenstein、郎雄、歸亞蕾
首映：1993年
片長：107分鐘
出品：三一股份有限公司、嘉禾電影有限公司
獲獎：第三十屆金馬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李安）、最佳原著劇本（李安、馮光遠）、最佳男配角（郎雄）、最佳女配角（歸亞蕾）；第四十三屆柏林影展最佳影片金熊獎；美國西雅圖影展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獎（李安）；瑞士盧卡諾影展藍豹獎

飲食男女（Eat Drink Man Woman）
導演：李安
編劇：李安、王蕙玲、James Schamus
演員：郎雄、歸亞蕾、楊貴媚、吳倩蓮、王渝文、張艾嘉
首映：1994年
片長：123分鐘
出品：中央電影公司、雄發電影公司
獲獎：第三十九屆亞太影展最佳影片、最佳剪輯（李安、Tim Squyres）；美國國家影評人協會最佳外語片；獨立精神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李安）；坎城影展開幕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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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徐正琴，「金球感應 李安不激動滿高興」，《聯合報》第二十一版，1994年12月24日。
2.維基百科…李安、推手、囍宴、飲食男女

收聽網址：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點選08/26，節目音檔將保留45天。
節目摘要：李安的「父親三部曲」在金馬獎的三溫暖體驗
播放歌曲：〈飲食男女〉插曲「我是真的付出我的愛」（周華健演唱）

本文同時刊登於「戀上老電影…粟子的文字與蒐藏」新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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