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愛的代價…杜娟、楊采妮

愛的代價…杜娟、楊采妮
粟子

事業正好，芳華正茂的女星卻選擇離開萬千影迷，獨自追隨得來不易的愛情，攜手開創屬於彼此的新生。被幸福包裹的思緒，已容不下患得患失的理性，旁人眼中的孤注一擲，其實是她心中的唯一道路，那怕放棄的光鮮亮麗如此迷人，也願意為這份感情義無反顧。用行情看俏的演藝生命為賭注，輸贏都得一肩承擔，兩位不同世代的女星杜娟（1942～1969）與楊采妮（1974～）皆歷經一段苦甜交錯的辛酸—與另一半創業失利、關係由濃轉淡、為生計復出影壇……對比後者重新站穩腳步，逐漸喚醒中斷人氣，杜娟的早逝為喜愛她的觀眾平添許多遺憾，畢竟活著就有希望。


「當你接到了這個消息，會有什麼感覺呢？開心嗎？人生如夢，我希望你將來娶得一個好太太，更希望你前途美好……」1969年11月底，杜娟和好友何小姐被發現倒臥在九龍寓所氣絕多時，消息震驚影圈。記者將她的起伏波折娓娓道來，不諱言婚姻失敗是鬱鬱寡歡的癥結，卻也不解杜娟「死非其時」，因為最壞的日子已經過去。憑美豔熱情形象走紅的杜娟，早在十五歲開始拍戲，至六０年代初才逐漸崛起，經歷幾番磨練努力才熬到主角。即將大展拳腳，她卻一心嫁給相戀多時的男友，放棄眼看一飛沖天的機運。婚後感情迅速降溫，恢復單身的杜娟被迫與獨子分離，重回水銀燈下，已是後浪推前浪，光芒萬丈只剩昨日黃花。
杜娟的公私生活都頗為浪漫，銀幕上，她擅長狂放不羈的青春少女，刊登照片也多是具誘惑力的神情與隨性飄散的長髮；銀幕下，她不時與導演、演員、作曲家傳出緋聞，對記者追問總是不置可否……或真或假的傳聞造就名符其實的「熱女郎」封號。杜娟的眼妝永遠是最值一提的經典，眼影濃黑均勻，幾乎畫滿半個眼瞼，搭配精心繪製的柳葉眉，堪稱同期女星極致。


杜娟本名彭小萍，四川成都人，上海成長。十二歲，舉家遷居香港，讀教會學校，因家貧無力負擔輟學，隨父到片廠謀生，曾在〈青春兒女〉（1959）等片擔任學生護士等群戲演員。1958年中加盟「邵氏」、取藝名「杜鵑」，於〈妙手回春〉（1958）、〈江山美人〉（1959）為配角，後被拔擢在文藝片〈曉風殘月〉（1960）飾演愛慕虛榮的角色，由此受到矚目，宣傳部為便於介紹，將她改名「杜娟」。導演陶秦看中杜娟的表演才華，為她量身打造時裝喜劇〈狂戀〉（1960），盡展青春媚態。票房穩定累積，陸續主演〈南北姻緣〉（1961）、〈杜鵑花開〉（1963）、〈妙人妙事〉（1963）等時裝片，也於古裝巨片〈白蛇傳〉（1962）、〈紅樓夢〉（1962）分別為林黛、樂蒂配戲，演技頗獲好評，復以正對戲路的〈第二春〉（1963，又名巫山春回）獲第二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
雙十年華，杜娟赴台拍攝「邵氏」與「中影」合作的〈黑森林〉（1963），詮釋天真爛漫的原住民少女，事業攀上高峰。同時，與喬莊合作的山歌片〈山歌姻緣〉（1965）也創下佳績，已近站穩一線地位。公司正欲委以重任，杜娟卻不顧至親反對，堅持與家族經營「九龍巴士」的少東雷啟成結婚，不久因孕告假淡出。產後，她參與張徹執導的武俠片〈虎俠殲仇〉（1966）、〈邊城三俠〉（1966），唯「邵氏」已捧出新一代女星李菁、秦萍，已婚的杜娟明顯失去競爭力，只能屈居二線。
1966年初，傳出夫妻失和消息，糾纏月餘才告分手。婚姻失利，杜娟選擇寄情工作，主演００七式諜報片〈特警009〉（1967），在歌舞片〈艶陽天〉（1967）、諜報動作片〈黑鷹〉（1967）任反派，戲份不若主角吃重，表現仍稱搶眼。合約未滿，杜娟因細故與「邵氏」提前解約，曾接拍粵語片〈方世玉三打木人巷〉（1968）、〈危險十七歲〉（1968）、〈情人不要忘記我〉（1968）等均為配角。1968年重返「邵氏」，最後參與的電影為奇情懸疑片〈獵人〉（1969），隔年底自殺身亡，得年二十七歲。


杜娟由特約演員躍升一線的歷程，在影圈實屬罕見。熟悉明星制度的影評分析，主角明星多是特別選拔出來，重點培植配合完整宣傳計畫精心打造，至於特約演員，通常是在許多片中出現、講一兩句台詞的閒角。觀眾看慣面孔，逐漸產生「就是特約料子」的印象，這些先入為主的觀念，導致他們鮮少獲得「獨當一面」的機會。杜娟很年輕就到片廠打工，經李翰祥引薦與「邵氏」簽約，仍是一名「大特約」。轉折發生在〈曉風殘月〉，陶秦相中她的獨特氣質，很適合放蕩驕縱的負面要角，上映後，聲勢直逼主角張仲文，再經〈狂戀〉推波助瀾，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語。賣座加持，杜娟與丁寧、丁紅、范麗同列「四小名旦」，最晚受捧的她因戲路廣泛、演技突出而快速竄起，是記者筆下「前途無量」的新生代。1962年，好萊塢影星珍‧西蒙絲（Jean Merilyn Simmons，1929～2010）訪港，對杜娟尤其印象深刻：「她有一股顛倒男性使男性不能抗拒的魅力，這魅力相當於蘇菲亞羅蘭或是碧姬芭鐸所擁有的。杜娟的前途正光芒四射……」天時地利，杜娟已是影城的當紅炸子雞。
〈狂戀〉是杜娟首部領銜主演的作品，影片上映時，她不僅第一次登上「邵氏」專屬雜誌《南國電影》封面（第三十期），更在兩位男主角陳厚、喬莊輪流陪同下隨片登台。鋪天蓋地的宣傳攻勢與影迷的熱烈迴響，正式宣告「熱女郎」狂潮來襲。同一時間，小成本的時裝喜劇〈神仙老虎狗〉、〈南北姻緣〉均登上年度十大賣座之林，古裝片〈紅樓夢〉、〈白蛇傳〉亦出色掌握劇中人物的情緒轉折，展現內外兼備的實力。


「我應當對父母孝順，但是我跟啟成卻是一輩子的事！我希望媽改變態度，否則我太難處了！」一向無拘無束、被喚作「野丫頭」的杜娟，因為婚事受阻顯得落寞非常。十八歲，結識年長五歲的男友雷啟成，隨性灑脫的她一旦愛上就是難捨難分，很快動了結婚念頭。得知女兒亟欲跳入家庭，雙親都不表贊成，主要是一番「望女成鳳」的好意：「杜娟在邵氏簽的是新人合同，公司方面很捧她，幾部片子拍下來賣座都不錯，已經沒有按照一般新人待她；但是，如果一旦結了婚，是否還會像目前這樣地來對待她？」難得祖師爺賞飯，杜娟正處在顛峰，步入禮堂實在可惜。只是，這些告誡聽在熱戀的她耳裡，都是不成理由的理由……在台趕拍〈山歌姻緣〉期間，日日長途電話談情，拍片興致已大不如前；回到香港，杜娟連續退劇本、數度推掉宣傳活動，即使答應出席，也常遲到幾個鐘頭。連串「不敬業」行為引發公司冷藏，新片開拍遙遙無期。
「很聰明、很天真、也很任性」的杜娟決心跳進戀愛墳墓，沒有多數女星的奢華氣氛，婚宴當日儀式簡單，堅決反對的雙方家長均刻意缺席，同事只有老牌影后胡蝶到場獻上祝福。如願成為雷太太，「邵氏」雖同意合約繼續生效，但她仍決定專心家庭、協助丈夫事業。夫妻在九龍開設照相館，短暫經營即告頂讓，家庭支出依舊，雷先生又不比外傳富有，杜娟只得以過去積蓄貼補。雙方時常為錢爭吵，動嘴又動手，再濃厚的愛情也會消磨殆盡。


杜娟默默回到片廠，對婚姻觸礁隻字未提，但低落情緒還是不免影響工作：「婚後的杜娟，經常不按照通告所規定的時間到片廠拍戲……每次通告發出後，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到了片廠，只有杜娟一再缺席。」直到離婚搬上檯面，眾人才明白她所背負的痛苦，親近杜娟的朋友坦言：「她的感情生活過得很不美滿，丈夫經常虐待她、甚至打她，但杜娟個性很強，從不把事告訴任何一位朋友。」
協議分手期間，她不是遲到就是不見人影，「邵氏」祭出法律鐵腕，提前終止合約關係。與有提攜之情的東家鬧翻，杜娟心裡也是滿腹委屈—婚後參與的電影，女主角都派給比她資淺的新人，直接影響工作熱情。對此，在商言商的公司自有一套「合理」解釋：杜娟雖是從影多年的影星，但並不像林黛、尤敏擁有影后頭銜，或如葛蘭、林翠主演過甚多影片，她僅是「向上竄時而突然結婚的明星」，沒有龐大的觀眾後盾、穩固的票房紀錄，公司不會對她大量投資。其實，杜娟婚前一度形勢大好—頭牌明星林黛過世、樂蒂轉投「電懋」，凌波甫以反串崛起，新生代李菁、方盈、鄭佩佩、何莉莉、胡燕妮等未成氣候……種種巧合導致「邵氏」當家花旦懸空。如果杜娟願意推遲婚姻，憑著精湛演技，登上影后不無可能。機會稍縱即逝，信仰「愛情至上」的她走上另一條道路，沒有對錯，只是一切已不可能重來。


繞了一圈，杜娟隻身回到最熟悉的大銀幕，在粵語片飾演二三線角色，片酬減至兩三千港幣；與此同時，她也圖謀振作，懇求「邵氏」重新接納。如願回到熟悉環境，杜娟徹底體會「景物依舊、人事全非」，演來演去都是賣弄性感的配角，與全盛時期天差地遠。時不我與的痛楚，令好強的杜娟很受刺激，她經常打扮妖豔流連夜總會酗酒狂歡，或請朋友到家中打牌跳舞……拍戲演唱的酬勞，多花用在麻醉自己的娛樂。星運順遂時，杜娟性格開朗樂觀，很反對仰賴藥物助眠，所以當友人獲知她服藥棄世，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如丁紅的困惑：「杜娟是不該自殺的，她要自殺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杜娟的尋死並非臨時起意，事發前曾請女傭購入安眠藥，並主動給一星期的假；向母親表示將到美國遊歷，安慰她多多保重、勿需掛念，自己會安排後續的出路，沒想到竟是走上絕路。杜娟留下兩封遺書，給母親的信中說明是不堪現實的打擊，所以選擇「離開罪惡深淵到極樂世界去」；給前夫的信則可見對婚姻挫敗的失落，即使時隔年餘，仍令她深感困擾。與杜娟共赴黃泉的何小姐家境優渥，兩人認識三個月，相處如膠似漆，部分報導將關係影射為同性戀，唯雙方親屬皆低調否認。不同於杜娟「事出有因」，何小姐是以好友的決定為依歸，並在遺書中寫到要與瑪嘉烈（杜娟英文名）在一起，因為她曾帶給自己快樂與親切的對待。何小姐的貼心陪伴，令杜娟有感而發：「認識女友比男友好，男友大多數靠不住。」
1964年中，「邵氏」為自殺過世的林黛舉辦從影照片展，影壇人士皆撥空出席。婚後鮮少露面的杜娟難得現身，旁白稱她倆是〈白蛇傳〉中情深義重的青白兩蛇，如今卻是天人永隔。畫面中，杜娟始終表情肅穆，除懷念共識的情誼，或許更多了幾分說不出口的同病相憐—曾經以為天長地久的幸福，實際卻是更多冷暖自知的嘆息。


「以前我也會考量，人家會不會說我是生意做不下去，才重回演藝圈掙錢餬口，但現在我不會管別人怎麼說，藝人是一個正當的工作，而且我比較有經驗，復出沒什麼不可以。」二十三歲的楊采妮，儼然是華語圈最炙手可熱的玉女，能演能唱全方位發展，迅速累積大批影迷。入行六年，她突然宣佈停止工作，與男友創立新事業，直至2003年才重返銀幕，聲勢仍高但不比以往。
和同年隱退的周慧敏相同，楊采妮同樣有股麗質天生的觀眾緣，並且還多了份健康陽光的爽朗氣質，讓人不喜歡都難。出乎意料的是，備受歡迎的她卻在如日中天之際另闢蹊徑，眼睜睜放棄唾手可得的成功，跌破眼鏡的選擇，令以機智反應出名的香港藝人黃子華不禁感嘆：「楊采妮都退休，誰還夠膽入行？」


楊采妮在台北出生，母親是台灣人、父親為上海人，在香港接受教育，十五歲赴美留學，三年後返港投身演藝事業。與郭富城合作珠寶廣告受到注意，拍攝多支音樂錄影帶，再與EMI唱片簽約。隔年，推出首張粵語專輯「愛的感覺」（1993），獲無綫電視「勁歌金曲」節目頒發「最佳新人金獎」，並憑王家衛執導的〈東邪西毒〉（1993）跨足大銀幕。楊采妮以歌唱和電影發展為主，與吳奇隆主演的〈梁祝〉（1994）、〈花月假期〉（1995，台名：電線桿有鬼）成功塑造兩人銀幕情侶形象，也與金城武搭檔演出〈冒險王〉（1995）、〈墮落天使〉（1995）、〈神偷諜影〉（1997）等。除此之外，和劉嘉玲合作、講述同性情感的〈自梳女〉（1996），則展現她深層演技的佳作。九０年代中，楊采妮來台發行國語專輯「笑著流淚」（1995）、「懂不懂」（1996），是港台首屈一指的玉女接班人。
1997年，楊采妮突然宣布退出娛樂圈，全心和律師男友邱韶智共同經營形象設計公司。她本希望在商業大展身手，卻意外碰上人生最大挫折，不只遭遇經濟困難，更面臨被員工要債的窘境。2003年上旬，楊采妮結束公司營運，未幾接拍電影〈新警察故事〉（2004）、〈七劍〉（2004），全面恢復演藝工作，其後作品包括：〈再說一次我愛你〉（2005）、〈父子〉（2005）、〈西風烈〉（2010）、〈抓猴〉（2011）、〈百年浮城〉（2011）等。


「最需要考慮退出的絕不是楊采妮，而是娛樂圈千千萬萬個既無前途又沒滿足感的人。那為什麼他們還死耽在這呢？……他們很多都很愛自己的工作。他們視這個工作為一個追求理想的機會，以致他們能忍受一萬個應該退休的理由。是的，這是一個非常需要熱愛的行業。」黃子華為文分析楊采妮的少年退休，列出「為愛情」、「沒自由」、「沒前途」、「沒滿足感」四大原因。寫到最後，發現她前途一片光明，根本沒理由退出……唯一的可能，就是對其他的熱愛超過當明星，使她不願再走下去。
有趣的是，人常因挫折而激發潛力，越不行越要試，造就大批前仆後繼、希望渺茫的追夢人。反觀楊采妮，演藝事業一路順遂、心想事成，反倒提早疲乏，同理可證於「玉女掌門人」周慧敏，畢竟紅也有紅的壓力，這是不紅的人永遠無法理解的甜蜜負擔。此外，玉女二字寫來簡單，實際卻是沈重非常的包袱，不僅戀愛備受限制，連言行舉止都得小心翼翼。兩位玉女都是經過多年歷練才能參透，如同楊采妮現在的心境：「這種生活我已很滿意！」
「其實，做生意一定有起有跌，但我很開心，我們在這個過程中學到了很多……我復出的時候，他也是很支持的。」歷經倒閉欠債，部分媒體將楊采妮的復出歸於經濟壓力，甚至因此與邱韶智分道揚鑣。時至今日，她強調從未說過分手，一切順其自然。闊別銀幕的七年，對觀眾而言的消失，對她卻是苦樂交錯的豐富，點點滴滴都是與男友同甘共苦的回憶。


「魔鬼可能叫我去死，但天使把我拉了回來。」面臨雙重失敗的最低潮，楊采妮不諱言曾有一閃而過的尋死念頭，她反覆叮自己嚀別做傻事，因為將傷害最愛的親人。相形之下，自述「忍受不住現實環境的打擊」的杜娟，就缺少這份自救意識，最終導致無法彌補的後果。同樣在二十出頭陷入熱戀，同樣在數年後分道揚鑣，回首前塵，是後悔年輕時衝動抑或無怨當年的付出？在不可逆的人生，有時面對比逃避更需要勇氣。

參考資料：
1.《聯合報》1960年8月11日～1969年12月4日，杜娟相關報導共十五則。
2.夏雨，《藝海星沉說杜娟》，香港：四海週報，1969。
3.「楊采妮首次談感情 與交往14年男友"從未說分手"」，多維新聞網，2011年8月1日。
4.陳妙靜，「楊采妮談消失的七年：從商失敗差點自殺 天使贏了！」，大紀元，2005年9月23日。
5.黃子華，「棟篤屁 之 楊采妮都退休誰還夠膽入行」。
6.維基百科…楊采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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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摘要：【兩代明星比一比】杜娟、楊采妮【主題】愛的代價：正值演藝事業顛峰卻選擇為愛息影的兩代女星
播放歌曲：「笑著流眼淚」楊采妮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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