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聲帶…靜婷

明星聲帶…靜婷
粟子

「我唱歌從來不必先知道內容，到錄音室看兩片詞譜兒就錄了！」靜婷（1934～）唱得動人肺腑，與電影情境契合非常，總以為她在錄音前做足萬全準備，未料內情卻非如此……。靜婷敘述，多數時候是到現場才見到完整歌曲，根本沒時間理解劇情、遑論看劇本，身為幕後代唱，往往只能透過歌詞旋律揣摩主角情緒，克難條件反而凸顯優異過人的演唱才華。回顧五、六０年代華語影壇，擅長各類歌曲的靜婷可謂最繁忙的「萬能歌后」，從黃梅調、傳統山歌至時代曲都十分拿手，柔和明亮、飽含感情的美妙聲線，使她成為林黛、樂蒂、葉楓、李菁、何莉莉等一線女星的御用聲帶。
「我沒有正式學過唱歌。」靜婷表示自己是無師自通，不好「誤人子弟」，所以從未想過為人師表，唱功精湛，都是天賦與練習的累積。代唱多部黃梅調電影的她，開始根本對傳統戲曲一竅不通，沒想到〈貂蟬〉（1958）、〈江山美人〉（1959）、〈梁山伯與祝英台〉（1963）部部轟動，一發不可收拾。有趣的是，爽朗幽默的靜婷總難笑納「黃梅調歌后」的恭維，一是她唱過許多黃梅調以外的歌曲，二是自覺唱得是「黃梅調時代曲」而非傳統地方戲曲......無論如何，只要提起靜婷，腦海便自動浮現〈梁祝〉裡她婉轉悅耳的歌聲與樂蒂幽雅清麗的姿態，造就心目中難以超越的經典。


關於靜婷
靜婷本名郭大姝，祖籍四川蘆州，長於成都，父親曾參與孫中山革命運動，後服務政府機構。在十多名手足中排行最小，家境富裕，自幼喜愛藝術歌曲。1949年赴港，入讀南僑中學，後至「麗的呼聲」電台唱時代曲，同時到夜總會、舞會表演，為隱藏真實身份，始以席靜婷（席為母姓）為藝名投入歌壇。靜婷未受過正統歌唱訓練，初時擔任合音，為姚莉、葛蘭等多位知名歌手伴唱，由於領悟高、讀譜快，為許多音樂家樂於合作的對象。
靜婷自述，是在作曲家綦湘棠引薦下進入影圈，唱得第一首電影插曲為秦怡主演〈海茫茫〉（1948）的「水仙香」，自此與幕後代唱結下不解之緣。五０年代中，正式與「百代公司」簽約。一次偶然機會，李翰祥聽到她為〈黃花閨女〉（1957）第二女主角于素秋代唱「春五娘」的聲帶，留下深刻印象，遂邀請「獻聲」黃梅調電影〈貂蟬〉。靜婷以時代曲的柔和歌喉詮釋，與鮑方接近黃梅戲曲的唱腔有所區別，相形之下，前者的「時代曲式」更被觀眾接受，她也順理成章穩居黃梅調首席。六０年代，陸續為〈花田錯〉（1962）、〈梁山伯與祝英台〉、〈寶蓮燈〉（1964）、〈西廂記〉（1965）等的樂蒂、林黛、李菁代唱，除此之外，她亦在山歌片〈山歌姻緣〉（1964）、〈山歌戀〉（1964）、文藝片〈藍與黑〉（1966）、〈何日君再來〉（1966）及歌舞片〈香江花月夜〉（1967）、〈釣金龜〉（1969）等各類片種展現爐火純青的歌唱功力。期間，與「邵氏」簽約四年（1963～1966）為專任代唱，唱酬直逼一線明星。
至1972年淡出歌壇前，靜婷為國語片最受倚重也是作品最多的幕後代唱，灌錄唱片不計其數，膾炙人口的名曲包括：「扮皇帝」、「戲鳳」、「哭靈」、「樓台會」、「癡癡地等」、「明日之歌」、「靜靜的黑夜」、「搖搖搖」、「隨風歸去」等，最後一部代唱電影為張艾嘉、凌波主演的〈金枝玉葉〉（1980）。八、九０年代陸續出版五張專輯，偶爾公開演唱，不只歌聲依舊，還有出人意表的舞台噱頭（數年前在香港紅管演唱會即有吊鋼絲自六尺高空緩緩降下的安排），十分精彩。2012年3月底，七十八歲的靜婷於台北國父紀念館再度開唱，儘管名作多如牛毛，她受訪時仍謙虛：「學無止盡，我沒有最滿意的作品。」


麗質天生
「我只是從小喜歡唱歌，在學校裡也特別愛好音樂課，每天自己哼哼唱唱，居然就這樣唱出名來了！」家族人丁興旺，除母親之外個個愛唱，許多時候齊聲唱和，非常快樂。靜婷年輕時偏好藝術歌曲，對管夫人（管宜喻萱）、周小燕、朗毓秀、歐陽飛鶯等美聲派歌手尤其著迷，總會跟著唱片練習。「她唱山歌戀的『大清早』，在幕後一聲『嗨』，便響起一片狂熱的掌聲……。『癡癡地等』是藍與黑中的插曲，在幽暗的燈光下，抒吐哀怨的心聲，至為纏綿悱惻。」相較科班出身或師從名家的歌手，擁有一把好嗓的靜婷屬於自學自發，沒話說的歌喉全是天賦（她的保嗓妙方竟是多吃點辣椒），著實令人羨慕。
靜婷早年崇拜的偶像是白光和周璇，她喜歡前者獨特的形象與個性，歌聲既有功力又充滿感情；後者則是截然不同的歌路，輕輕柔柔別具風情。談到自己的聲線，靜婷認為早期比較接近姚莉，但隨著長年的摸索與技巧的轉變，已逐步出自我特色。聲音無可挑剔，她卻對咬字戒慎恐懼，擔心有四川鄉音的國語滲入歌曲。有幾次錄音「字音唱歪」，靜婷念茲在茲，導演李翰祥卻說不要緊，她回憶：「錯有錯著，反而要其他合唱者照此音唱，如今聽來實在慚愧。」


謝絕人工
「席靜婷完全是以『歌』來鎮住在場觀眾，實屬難得，雖然在外型上她比不過凌波……」長年以美聲為美女代唱，每當靜婷以真面目登台時，難免遭逢類似上述的外貌評價。對於自己的長相，她坦言初入歌壇前幾年不時興起整容念頭，唯都在最後一刻懸崖勒馬……
小時罹患天花，靜婷臉上留下細小疤痕，成為同學間取笑的把柄：「讀小學那時，張大千的兒子是我同班同學，他整日笑我臉有豆皮，我真的好氣他！」皮膚凹凸的缺憾始終存留心中，來台演唱時，她將此事告訴同行的蔡瀾，對方竟立刻帶她直飛日本，介紹許多女藝人光顧的醫師。就在決定動刀之際，蔡瀾勸：「妳不要（整容）啦！整開有癮的！」靜婷雖然貪靚更怕從此誤上賊船、整個不停，於是換個角度自我解嘲：「如果整容得太美，大家就不認識我了！」年齡漸長，曾經不那麼美的靜婷得到記者筆下「駐顏有術」的讚賞，她誠實答：「美容之道只有一個，就是『絕不整形』。」不拉皮、不割雙眼皮……一切自然最好。


歌酬非凡
「這簡直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說良心話，我真是羞於啟口！」1967年秋，凌波與東家「邵氏」為合約鬧得沸沸揚揚，為謀生計，她不顧公司反對，與靜婷聯袂至台北第一酒店駐唱一個月。儘管電影部部賣座，凌波卻不諱言名聲與酬勞差距甚遠：「也許大家不信，我連八百港幣一個月都拿過很久！」既唱又演、忙得不可開交的她，薪水卻少得可憐，無怪靜婷會自信滿滿地說：「我拿的肯定比凌波她們這些簽約演員多。」實際上，靜婷在當紅時為一部電影代唱的價碼為七千港幣，通常包含八首歌（平均一首進千元），零計則是一首四百，甚至「唱一首歌賺一棟房子」（李翰祥請她為〈貂蟬〉代唱時，靜婷因想推卻而提出四千元的超高唱酬，最終以三千五百元成交，她表示當年已可買一棟房子）。加上舉凡黃梅調、山歌、江南小調、北方民歌、流行時代曲……都難不倒她，邀約應接不暇，無怪她曾坦承：「我賺得錢一輩子也用不完。」
「那時從接到曲到錄曲，時間都很短促，對歌星是很大的考驗。《江山美人》也是，曲來了就要錄音。」謙稱「我什麼地方戲都不會唱」的靜婷，其實很有兩把刷子，不僅能迅速入戲，將歌曲詮釋得不作第二人想，還能一氣呵成唱好高難度歌曲：「當年錄歌很考功夫，要一次過唱完，唱不好就要重頭來過。」高唱酬並非浪得虛名，靜婷絕是百分百的「嗓超所值」。值得一提的是，靜婷不只唱女，亦在〈寶蓮燈〉中為反串入鏡的鄭佩佩代唱，同片還有凌波代唱林黛反串的沈香，是兩大黃梅調歌后同台唱男的珍貴紀錄。


靜婷本色
「現在好多歌手都是包裝出來，沒做自己，又不懂看譜，咬字又不清楚，沒辦法感受歌曲意境……不看字幕真不知道唱什麼！」延續一貫直爽性情，身為資深前輩的靜婷，直言時下歌手雖有好聲音，卻常連基本條件—咬字清楚、懂看樂譜都欠奉。相對而言，聽靜婷的歌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清晰體會情緒與內容，無怪她會有時不我與的感慨。
代唱無數，萬能的靜婷面臨「失去自我風格」的問題，她笑言：「不知有沒有自己的風格……」多數時候，為遷就個別影星與不同歌曲而改變演唱方式，導致難以形成整體的「靜婷形象」。不過，靜婷認為可以無拘無束、自由發揮的歌曲，或許就可說是她的本色之作，譬如〈明日之歌〉為凌波代唱的「昨天」，就完全是自己的聲調。長年研究國語時代曲的黃奇智，對她的歌聲有貼切形容：「唱來比較溫柔，抒情味重，不誇張，大大減少了台灣、日本的味道。由此亦可聽出靜婷實在有自己的一套唱法。」即使是翻唱來自西方的「中詞西曲」，靜婷也「愛用自己的方法唱出」，如：「我的心裡沒有他」、「愛你愛你」等都有屬箇中代表。


四十多年前，靜婷與凌波攜手來台獻唱。排練時每每唱至「英台哭靈」，她都難以克制情感、淚隨聲下。待正式演出，台上唱得動人，台下更是聽得入神，一曲唱罷，立即爆出如雷掌聲，這就是「黃梅調歌后」、「萬能歌后」、「代唱歌后」的過人能耐。時光流轉，距離〈梁祝〉上映已近半世紀的2012年，依舊維持高key靚嗓的靜婷依舊活躍舞台，對喜愛她的聽眾而言，每場演唱會都是不容錯過的佳機。

2012台北靜婷演唱會
時間：2012年3月31日（六）PM7:30
地點：台北市國父紀念館
嘉賓：美黛、王慧蓮、殷正洋、李明德
歌曲簡介：戲鳳、扮皇帝、江南好、天女散花、千年瓦上霜、十八相送、樓台會、哭靈、山歌姻緣、一山還有一山高、採茶女、夢寐難忘、大清早、什麼吃草不吃根、鮮花朵朵開、滿工對唱、花田錯、癡癡地等、明日之歌、昨天、寂寞、搖搖搖、玫瑰三願、靜靜的黑夜、採蓮謠、夜香港、太陽月亮星星、搖船曲、海邊的少女、艇歌對唱、青春的旋律、情人你在那裡、送郎拉住郎的手、上山崗、一枝梅、希望在明天、十里亭、賣貨郎、一曲難忘、我的心裡沒有他、小黑貓、人生本是夢、可愛的笑臉、許我向你看等。

參考資料：
1.戴獨行，「『幕後代唱』專家 席靜婷之歌」，《聯合報》第九版，1967年9月24日。
2.本報訊，「問到片酬 欲說還休」，《聯合報》第三版，1967年9月25日。
3.石佳文，「夜光杯 凌波、靜婷 演唱繽紛錄」，《經濟日報》第八版，1967年10月23日。
4.唐珮玲，「黃梅調歌后靜婷開金嗓」，《聯合報》第二十七版，2002年7月20日。
5.「黃梅調歌后憎豆皮，那地那時那人：靜婷整容臨門縮沙」，《蘋果日報》港辦，2007年5月1日。
6.「人物誌《江山美人》掀黃梅調熱」，《蘋果日報》港版，2007年5月1日。
7.袁世珮，「78歲靜婷 不降key開演唱會」，《聯合報》C3版，2012年2月22日。
8.黃奇智訪問、小虹整理，「時代的回音—時代曲歌影星訪問錄」，《國語片與時代曲（四十至六時年代），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1993，頁83～84。
9.黃愛玲編，《邵氏電影初探》，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3，頁53、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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