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只能說遺憾…〈教我如何不想她〉

只能說遺憾…〈教我如何不想她〉
粟子

「我1961年結婚，還沒有小孩時我覺得很悶，連空氣都不對；我想呼吸片場的空氣。丈夫叫我回去試試看……拍了〈教我如何不想她〉（1963）……」摸不著、看不見、聞不明的空氣，竟成為「曼波女郎」重返水銀燈下的理由？！說來虛無飄渺的Fu，實際卻是心照不宣、人皆有之的同感…一種令人難以忘懷且深深著迷的美妙氣氛。
葛蘭是與生俱來的明星，時時閃耀無法收斂的光芒，一如她自述「我是很過癮的」，耀眼明媚、能歌擅舞，成就有天分也有努力。事業邁入高峰，葛蘭仍選擇（必須）嫁作人婦，儘管享受環遊世界的超級蜜月，這顆刨至光亮的鑽石最終也得付出「變成一個人太太」的代價。事過境遷，她坦承一度「不甘寂寞」，無論是官方說法的「丈夫同意」，抑或八卦報導的「家庭革命」，暌違年餘，曾傳出息影的葛蘭再回到觀眾面前，作品正是一語雙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電影裡，葛蘭費勁跳、費心唱、費力演，已婚的大帽子絲毫未打退她的豪情萬丈，嘴上不說，心裡十有八九還掛著「影后」頭銜。〈教我〉囊括破紀錄的二十首插曲，更嘗試融合「曼波」、「恰恰」、「Ja Jambo」為墨西哥式旋律「Mu Cha Cha」，由此創作新曲「天下一家」，期待掀起媲美〈曼波女郎〉（1957）、〈野玫瑰之戀〉（1960）的賣座熱潮。無奈影圈瞬息萬變，葛蘭美聲美姿依舊，卻難再掀風潮，歌曲也未像「說不出的快活」和「我愛恰恰」等電影插曲廣為人知。曾經辛辛苦苦背負夫家眼光練歌練舞的日子，只剩雲淡風清的下坡痛楚，畢竟說得越多越惆悵……


雙導進退
葛蘭婚後復出，老東家「電懋」對〈教我如何不想她〉的重視不言可喻。為求盡善盡美，不僅從黑白攝製提升為伊士曼彩色，更安排日籍人士主掌幕後，導演也由最初預定「文藝聖手」易文，再添業界出名的「萬能高手」王天林。男主角之一的雷震回憶：「這是部劇情頗重的歌舞片，我們聘請了日本攝影師遠藤精一、日本作曲家服部良一，還有一位日本舞蹈指導，燈光組也有日本人。」
人多手雜，一位導演勢必窮於應付，這才有了王天林的加入。只是，一間廚房難容兩位主婦，雷震坦言：「兩個人負責，可以好好商量。不過，說是商量，王天林經常不作聲，因為按輩份，易文比他大一些。王天林十分識趣，除非真的不妥當，易文的安排，他都說沒問題。」談及這段往事，王天林也有類似陳述：「易文有他的拍法，我也有我的拍法，所以常常有爭拗。不過因為他是正導演，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會聽從他的，而我其實也幫了他不少，片中很多跳舞場面都是我去安排的。」唯不同先前「多一位導演好辦事」的說法，王天林表示「兩人合導」的原因是「易文的一些私人理由」，對熟悉當年影壇內幕的老影迷而言，字裡行間頗值玩味。


中日磨合
王天林的「知所進退」，使劇組不至流於雙頭馬車，但日本人的「說一不二」，倒險些令男女明星無法招架！執導〈野玫瑰之戀〉時，與服部良一等日籍電影從業人員建立交情的王天林，對上述「適應不良」知之甚詳：「當年那位日本排舞師（註：縣洋二）發現我們這班中國演員的舞跳得很差，於是他決定集合所有要跳舞的演員，訓練一個月。這是很困難的……他們最初不願意，但最後無論大明星、小明星都答允進行一個月的基本訓練，直至排舞師認為合格（只是合格不是滿意），大家就正式開始排舞。」正因為多了這幾十天，〈教我如何不想她〉的大型場面雖不比「東寶」出品的歌舞片，那般職業水準，也稱得上八九不離。旗袍女郎整齊畫一、載歌載舞，想必是這位縣洋二的功勞。
香港攝影師何其多，卻請日本人遠藤精一跨海操刀，難免引來雜音批評。種種不服氣看在王天林眼裡，終成「實力戰勝質疑」的鐵證：「很多本地的大攝影師看過他拍攝質素後，也不禁讚好。」異於經驗傳承的師徒制，日本當時已將幕後工作納入學院系統，大學時修讀電影攝影科，畢業投考攝影助手，之後再循表現升級，貨真價實科班出身。


搏命歌舞
相較葛蘭輕鬆上手，片中同樣擁有歌舞才華的雷震，則是活生生旱鴨子下水、趕鴨子上架！即便時隔多年，仍念念不忘：「我在這部戲裡面又唱又跳，一世英名，給葛蘭害死，我至今還在罵她。」他直言自己「五音不全」、「骨頭僵硬」，雖應葛蘭要求乖乖練歌練舞，仍徹底不得要領。鮮少拍此片種的雷震疲於奔命，根本無暇應付歌舞唱面的對嘴需求，所幸「大前輩」葛蘭指導竅門：「留心聽拍子，到了要唱那一拍，開口便可以。」終於驚險過關。
戲外歌舞最上手的葛蘭，被安排失足摔落舞台身亡的悲劇，發生之突然，與同由兩人主演的〈情深似海〉（1960）堪稱易文執導的兩大最錯愕結局。片末，沈溺舊情人（雷震）擁抱的女主角（葛蘭），剎那間看到在舞台下傷心指揮樂團的團長丈夫（喬宏），深覺痛苦而欲推開前者，不慎失足自懸空平台摔下，緊接著快速連接的三個鏡頭「雷震神情愕然」、「葛蘭倒臥血泊」與「喬宏坐在妻子遺像前彈奏『教我如何不想她』」。劇情高潮就在短短三分鐘內完成，坐在銀幕這頭的觀眾還來不及反應，故事已曲終人散。
面對排山倒海的質疑，雷震再度負起「揣摩上意」的重任：「可能是易文考慮兩男一女的三角局面……三個人怎麼辦，一定要犧牲一個的。那個女人最難做了，就用意外來解決吧。」易文肯定是位意志堅強的創作者，那怕〈情深似海〉殷鑑不遠，依然堅持拋棄Happy Ending；而聰明伶俐如葛蘭，竟也同意「一錯再錯」，難道真是當局者迷？還是曲高和寡的宿命。


她是誰？
〈教我如何不想她〉的片名源自新文化運動先驅劉半農，於留學英國倫敦期間（1920年9月）發表的同名詩作，文中運用中國的比興手法，以及西方重視聯想與暗示的特點，為早期白話文學佳作。既以詩為主軸，葛蘭除演唱劉半農填詞、趙元任譜曲的聲樂藝術歌曲「教我如何不想她」，更詮釋活潑熱情的變奏版本，隨節拍加入舞步，展現六０年代的青春活力。
和影片裡望文生義（即女主角象徵「她」）不同，劉半農筆下的「她」實際蘊含異鄉遊子對祖國的深刻思念。也就是說，這首最初名為《情歌》的詩作，格局並非小情小愛，而是遙遠的故國河山。


幕前幕後都是一時之選，題材劇情皆屬再三琢磨，〈教我如何不想她〉卻不如想像叫好叫座，作為頭牌女主角，葛蘭很難沒有時不我與的感慨。其實，〈教我〉很明顯試圖擷取成功者（如：曼波女郎、空中小姐、野玫瑰之戀）的優點，像是：強化扣人心弦的三角戀、具異國風情的音樂、三敗俱傷的死別……再刻意加重葛蘭最具號召力的歌舞排場，想著用一堆好料就能煮成一鍋美食。
可惜，大雜燴的滋味不如預期，一唱又唱的華麗場面徹底壓縮表現空間，為了展現洗鍊演技，葛蘭無可奈何地過火，這是她明知道，卻忍不住不犯的宿疾。就在此時，黃梅調如破竹之勢捲起浪潮，曾經大受歡迎的曼波、恰恰、Ja Jambo已是昨日黃花，遑論由他們衍生的Mu Cha Cha。天不時、地不利，「曼波女郎」沒能如願轉型「Mu Cha Cha女王」，而葛蘭的電影路和影后夢也即將邁向終點。
拍罷〈教我如何不想她〉、〈啼笑姻緣〉（1964）與〈寶蓮燈〉（1964），葛蘭選擇回歸家庭，她不諱言是婚姻造成的結果：「一試（復出拍片）就不行，因為心裡掛念著家，和以前的自由感不一樣。雖然未有孩子，但家是自己的，我不能讓我的丈夫夜夜等到天亮，這很不正常。」有趣的是，葛蘭認為與圈內人組成家庭就不會有類似困擾，但若真如此，又有新的顧慮……無法忍後另一半與別人摟摟抱抱，也不能接受丈夫因顧慮妻子感受而不夠入戲，又擔心對方太入戲導致假戲真作！經過一番嘗試與掙扎，大明星做出痛苦卻不可不為的決定……從此，現實多了高太、影圈少了葛蘭，徒留影迷感嘆「教我如何不想她」。

參考資料：
1.黃愛玲編，《國泰故事》（增訂本），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9，頁255、262。
2.黃愛玲、盛安琪編，《香港影人口述歷史叢書之四：王天林》，香港：香港電影資料館，2007，頁66、67。
3.「劉半農創造了 “她”， 聆賞感人的 "教我如何不想她"」，2007年8月17日。


教我如何不想她（Because of her）
導演：易文、王天林
編劇：易文
演員：葛蘭、雷震、喬宏、王萊、麥玲、劉小慧、吳家驤、劉恩甲
出品：國際電影懋業有限公司
片長：105分鐘
首映時間：1963年7月31日（香港）
插曲：天下一家、教我如何不想她、春風吹開我的心、我愛夏威夷、英雄美人、火辣辣、阿拉伯聖地、櫻花三島、只要一個你、夢中相思、魔鬼與天使、歡場天使、魔鬼的誘惑……
附註：「電懋」首部七彩綜藝體闊銀幕影片；葛蘭婚後復出首作；插曲二十首。
劇情簡介：
歌舞女郎李美心（葛蘭）與同屬「香檳歌舞團」的樂師杜子平（雷震）相戀多年，子平認為在此發展有限，遂向日本申請半工半讀留學。日方決定與子平簽約三年，經紀人老趙（蔣光超）好奇他是否放得下女友，子平一派輕鬆：「我不會為她放棄這個機會。」認為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預備給美心一份「意外驚喜」。與此同時，朱鳳（麥玲）計畫投考「金氏旅行歌舞團」，勸美心不妨試試，她隨手接下招生表，一心與子平約會。
子平說出真相前，先贈給美心一只戒指，她以為好事將至，甜蜜邀請對方到家中，室友林麗娟（王萊）也為她感到高興。子平數度開口，都被美心捷足，她含笑點頭，兩人度過浪漫一夜。隔天，美心欲往婚姻註冊處登記，子平這才一股腦吐露赴日進修的「喜事」，不同於男方意氣風發，她只能苦笑。歌舞團裡，男團員揶揄子平可將女友當作賭注，反正日本女人更多……聽在美心耳裡，更添苦澀難堪，不僅興起轉團的念頭，更決心與子平分手。


美心在考試時嶄露頭角，團長金石鳴（喬宏）坦言「不錄取可惜、錄取得花費時間修正」，她積極投入練習，未幾隨歌舞團離港表演。美心在金團長栽培下成為台柱，受媒體歌迷追逐，走紅之際，她卻發現懷有身孕，孩子的父親正是子平。美心希望繼續留在團中、繼續表演，金團長卻語氣堅決、另有盤算……為了歌舞團和團員的名譽，於慶功宴宣布與美心訂婚。對比心知肚明的團長、歡樂慶賀的團員，美心既驚訝又感動。
歌舞團提早返港，金團長向媒體說出喜訊，團員得知台柱女星無法登台，直言結婚生育對票房影響頗大，培養新星更是難上加難，不如暫時停演解散。金團長堅持一切如常，果真賣座嚴重下滑，喜獲麟兒之餘，卻是被迫下檔、債臺高築的困境。美心知悉丈夫苦境，儘管內心難忘子平，卻因石鳴恩情，首次對他說出「我愛你」。


美心受邀演唱，暗中為石鳴爭取指揮工作，婦唱夫隨。好友朱鳳覓得金龜婿，計畫組織歌舞團，請來過往「金氏旅行歌舞團」和「香檳歌舞團」的舊識，由石鳴領導、美心主唱。重見故友，美心笑容在見到子平時嘎然而止，她暗示丈夫退出，但石鳴聽不出弦外之音，美心只得苦在心裡。
子平打聽美心別後點滴，麗娟不小心說出：「你沒有資格做丈夫，也沒有資格當父親。」他將所有事情連接一起，直覺美心是為事業與孩子下嫁，頻頻找機會詢問。石鳴、美心的關係因子平出現流言四起，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時，不知內情的石鳴竟安排子平演出男主角，備受糾纏的美心更是有口難言。


美心徘徊於舊愛、恩情之間猶豫不決，表演時，子平再三趁隙要求和美心、女兒一起，堅持與石鳴說明白，她始終選擇逃避。劇末，美心沈溺子平擁抱，卻見石鳴神情落寞在台下指揮樂團，恍惚間推開子平、墮下舞台，香消玉殞。石鳴坐在放著美心遺像的鋼琴前彈奏「教我如何不想她」，身旁只剩乖巧的女兒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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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聽網址：中央廣播電台「台灣紅不讓」點選05/26，節目音檔將保留45天。
節目摘要：教我如何不想她：葛蘭婚後首度復出，卻成為她從影生涯的遺憾？
播放歌曲：融合曼波、恰恰、Ja Jambo的Mu Cha Cha旋律歌曲「天下一家」（葛蘭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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